沈舒錦這才想起時辰。
她看向聽鬆院的方向,猶豫片刻,搖搖頭:“不必了。殿下若有安排,自會吩咐。”
她不想打擾他。
那個在陽光裏安靜讀書的側影,此刻想來,依舊清晰得讓她心跳微亂。
還是……慢慢來吧。
午後,花樹的種植暫告一段落,沈舒錦繼續看賬冊。陽光漸漸西斜,將窗格影子拉得老長。
她正對着一筆田莊的支出蹙眉,忽然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
抬眼,裴硯站在門口。
他換了身墨青常服,臉色在暮光裏顯得有些疲憊,目光卻清亮。此刻他正看着院子裏新翻的泥土,和那些剛剛栽下的花苗。
“殿下。”沈舒錦忙起身行禮。
裴硯走進來,目光在案頭的賬冊上停了停:“看出什麼了?”
沈舒錦斟酌着詞句:“府中田莊的收益,似乎比市面上的慣例低了一成。我核對過近三年的賬目,都是如此。想是……莊頭有些不老實。”
裴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本賬冊翻看。沈舒錦在有問題的地方都做了朱筆標注,條理清晰,理由充分。
“還有西街那兩間鋪子,”沈舒錦繼續道,聲音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租給綢緞莊的價錢,比鄰街同等的鋪面低了二成。我查了契書,是五年前定的租,一直沒漲過。”
裴硯合上賬冊,抬眼看她。暮色裏,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像盛着碎星,明明是一副溫軟嬌憨的模樣,可說起這些來,卻敏銳得驚人。
“你想怎麼處理?”他問。
沈舒錦想了想:“田莊的莊頭,可以先敲打一番,給他個機會補上虧空。若是不改,再換人。至於鋪子……”她頓了頓,“可以尋個合適的時機,重新立契。也不必漲太多,按市價即可,顯得王府寬厚。”
她說得有條不紊,既有手段,又留餘地。裴硯聽着,眸色深了深。
良久,他才道:“就按你說的辦。”頓了頓,又補充,“以後這些事,你做主便是。不必事事問我。”
沈舒錦眼睛一亮:“是。”
裴硯的目光又落到院子裏:“花種下了?”
“嗯,院子太大,種了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說。”沈舒錦點頭,唇角不自覺揚起,“梔子、茉莉都栽在南牆下了,山茶種在庭中,月季沿着西牆……”她說着說着,忽然想起什麼,聲音小了下去,“王爺……可要去看看?”
裴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滿是期待,像等着誇獎的孩子。他沉默片刻,終於輕輕“嗯”了一聲。
暮色四合,天邊殘霞如錦。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中。新翻的泥土散發着潮溼的氣息,花苗在晚風裏輕輕搖曳。
沈舒錦指着一處:“這裏種的是梔子,來年夏天就能開花。阿娘在世時最愛梔子,說它的香氣清而不膩,能安神靜心。”
她說起母親時,聲音裏帶着溫柔的懷念。裴硯側頭看她,暮光在她臉上鍍了層柔和的金邊,長睫垂下,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子。
“殿下?”沈舒錦見他久久不語,輕聲喚道。
裴硯收回思緒,淡淡道:“種得不錯。”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沾了泥土的裙角上,“忙了一日,歇着吧。”
說完,他轉身要走。
“殿下。”沈舒錦忽然叫住他。
裴硯停下腳步,回頭。
沈舒錦看着他,猶豫片刻,還是鼓起勇氣問:“殿下……晚膳可要一起用?”
問完她就後悔了。
會不會太唐突?他若拒絕……
裴硯看着她在暮色中微紅的臉,那雙清澈的眼裏有期待,也有忐忑。許久,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
只一個字,卻讓沈舒錦心頭綻開一朵小小的花。
她彎起眉眼,驅散院中最後一縷暮色。
裴硯看着她笑,忽然覺得,這空寂了許多年的王府,或許……真的需要一些花,一些人,一點生機。
而他,似乎也開始期待,那些花開花落的日子了。
***
清晨的陽光闖進臥房 照得一室溫暖。
沈舒錦早早起來,站在書房的菱花門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精致的纏枝蓮紋。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素面交領褙子,配月白羅裙,發間只簪了支白玉步搖,清簡得恰到好處。
深吸一口氣,她抬手輕叩門扉。
“進來。”裴硯的聲音從裏頭傳來,清清冷冷的,聽不出情緒。
她推門而入。
裴硯正坐在窗下書案前,眉頭微蹙,似在思索什麼。
晨光透過窗紗落在他側臉上,將他過於蒼白的皮膚鍍了層暖色。
“殿下。”沈舒錦屈膝行禮。
裴硯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才淡淡開口:“何事?”
“我……”她斟酌着詞句,“想去一趟嵐夕閣。新制的香膏上市了,需親自去瞧瞧。還有幾本賬目要對……”聲音漸低,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想去便去。”裴硯放下書籍,指尖在案上輕輕一點,“你是嫁進王府,又不是被囚禁。”
“謝殿下。”她福身,唇角不自覺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裴硯重新拿起書籍,目光已落回那些文字上,“讓尉錚派兩個侍衛跟着。日落前回來。”
“好。”
“沈舒錦。”他突然叫住她,聲音很輕。
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在這王府裏,”他說,一字一句,“你可以做你自己。”
沈舒錦一怔,聲音沙啞:“多謝殿下。”
走出書房時,她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晨風拂過臉頰,帶着暖意。青黛跟在身後,小聲笑道:“小姐,王爺對您越來越上心了。”
沈舒錦臉頰微熱,卻沒反駁。
或許……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