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金海灣洗浴中心的走廊裏，上演着一幕堪稱怪誕的場景。刑警王虎，一個體重接近兩百斤的壯漢，正齜牙咧嘴地抱着一塊巨大的冰塊。冰塊散發出的寒氣讓他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融化的冰水順着他的胳膊往下流，浸溼了他的褲腿。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行爲藝術家，還是最傻的那種。
“媽的，這都半小時了！老子的手都快凍掉了！”王虎終於忍不住，沖着桑拿房裏喊道，“姓秦的，你到底搞什麼鬼？這破冰塊能看出花兒來？”
桑拿房裏，秦明正坐在電腦前，反復觀看那段後廚的監控錄像。他將畫面一幀一幀地慢放，重點觀察那個取冰人影的體態、步姿和一些細微的習慣性動作。趙立國和李凱站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出。
聽到王虎的咆哮，秦明頭也沒抬，只是對李凱說：“去看看冰塊融化了多少。”
李凱連忙跑出去，幾分鍾後回來報告：“秦顧問，冰塊的體積大概縮小了三分之一，重量輕了不少。”
秦明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讓你查的桑拿房數據呢？”
“查到了。”李凱翻開筆記本，“這間VIP桑拿房采用的是芬蘭進口的幹蒸設備，正常運作時，室內溫度可以維持在80到90攝氏度之間，溼度低於10%。地板下方設有獨立的銅質排水管道，直徑約五厘米，可以直接將冷凝水和清潔廢水排入大樓的總污水系統。”
“80到90度......”秦明低聲重復了一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看着王虎懷裏那塊仍在滴水的冰塊。
“王虎，”他平靜地開口，“在常溫走廊裏，半小時，它融化了三分之一。如果，我把它放進一個90度的恒溫烤箱裏，你覺得它能堅持多久？”
王虎一愣，隨即沒好氣地吼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三五分鍾？撐死十分鍾，就化成一灘水了！”
“沒錯。”秦明點了點頭，“三五分鍾，最多十分鍾。”
他轉過身，目光如利劍般射向一直站在不遠處，被叫來“隨時配合調查”的搓澡工周全。周全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現在，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時間線。”秦明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走廊裏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一顆敲在人心上的釘子。
“李凱，告訴我，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範圍。”
“昨天下午兩點到三點。”李凱立刻回答。
“周全的不在場證明時間。”
“下午兩點十分到三點半，他和三名同事在員工休息室看電視。”
“很好。”秦明走到周全面前，兩人相距不到一米。“周全，你是個經驗豐富的搓澡工，對人體很了解，對不對？你知道哪裏是軟肋，哪裏一擊致命。”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全的額頭開始冒汗，聲音發抖。
“你當然知道。”秦明無視他的辯解，繼續說道，“你也對這家洗浴中心了如指掌。你知道馬老板有午後蒸桑拿的習慣，知道他爲了提神，偶爾會吃幾片安眠藥助眠，但又不敢多吃。所以你算準了，他在桑拿房裏會處於一種戒備心最低的昏沉狀態。”
“你胡說！我沒有！而且我也沒有殺人動機！這一點你可以去考證所有的員工！石總和我的關系很好，他從來沒有克扣我的工資！”周全的情緒激動起來。
“我還沒說完。”秦明語氣依舊平穩，“你更知道，這間VIP桑拿房沒有監控，而且隔音效果極好。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它的排水系統。”
秦明的話鋒向一轉，突然變得極其凌厲：“昨天下午一點十五分，你從後廚拿走了一塊巨大的冰塊。你利用搓澡間裏的工具，或許是你自己私藏的某種切割器，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這塊冰塑造成了一把長約四十厘米、前端鋒利無比的‘冰刀’。冰的硬度，足以在低溫下瞬間刺穿人體。”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還在抱着冰塊的王虎，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冰刀？用冰做成的殺人凶器？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王虎失聲道：“不可能！冰那麼脆，怎麼可能殺人？”
“在常溫下或許不行。”秦明瞥了他一眼，“但在一個已經被你預冷過的工具箱裏，裹上幾層厚厚的毛巾，它可以在短時間內保持足夠的低溫和硬度。而且，凶手極其聰明，他選擇的不是砍，而是剖。他利用了冰的鋒利和自身的重量，在受害者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對準最柔軟的腹部，一擊致命。”
秦明的目光再次鎖定周全，步步緊逼：“你算好時間，在下午兩點左右，帶着你那件包裹在毛巾裏的‘藝術品’，來到了VIP桑拿房。你可能用送毛巾或者別的借口敲開了門，看到了已經昏昏欲睡的馬東海。你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就在他躺着的木凳上，完成了你蓄謀已久的謀殺。”
“證據呢！你說的這些，證據在哪裏？”周全嘶吼着，臉色已經和死人一樣慘白。
“證據？”秦明冷笑一聲，“證據就是你那‘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你殺了人，用了不到一分鍾。而那把冰刀，在你離開後，就被你留在了高達九十攝氏度的桑拿房裏。王虎已經替我們做了實驗，在那種環境下，它最多十分鍾就會徹底融化成水，順着你早就研究透徹的排水口，流進污水系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是爲什麼技術隊找不到凶器，現場除了血，什麼都沒有。”
“十分鍾......”李凱喃喃自語，他瞬間明白了什麼，“從兩點殺人，到兩點十分出現在休息室，中間有十分鍾！足夠凶器融化，足夠他處理掉手上的血跡，從容地走到同事面前，制造不在場證明！”
整個邏輯鏈條瞬間完整了。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秦明，又用一種看惡魔的眼神看着周全。
“你......你這是猜測！你沒有證據證明那個拿冰的人是我！”周全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但他的聲音裏已經充滿了絕望。
“我確實沒有拍到你的正臉。”秦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證物袋，裏面裝着幾根頭發，“但你忽略了一點。你在塑造冰刀的時候，需要用到水。爲了防止冰塊過早融化，你用的是冷水。而我們在這間桑拿房的排水口濾網上，找到了幾根不屬於死者的頭發，經過DNA比對......”
秦明頓了頓，將證物袋舉到周全面前。
“它們是你的。而且，在後廚制冰機旁邊的地面上，我們也找到了同樣的毛發。你很愛幹淨，周全，你的工作服上沒有一根多餘的頭發，但人在緊張和快速活動時，總會不自覺地掉落一些。你太專注於你的計劃，卻忘了這些最不起眼的細節。”
周全看着證物袋裏的頭發，像是看到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身體一軟，癱倒在地，臉上所有的僞裝和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爲什麼？”趙立國走上前，痛心地問道，“馬東海是克扣了你的工資，還是怎麼得罪你了？”
周全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