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夕陽的紅霞映襯在天邊,爲這所喧囂城市的上空渲染了一抹唯美的色彩。
一個難得的休息日晚上八點,李凱請同事來吃一家很火的東北海鮮大排檔。
這是他入職以來請同事吃的第一頓飯,今天勢必要大出血。
冰鎮啤酒加路邊烤串,在這酷爽的夏天再誘人不過了。
“你們說,秦明那小子跟隊長什麼關系?隊長好像非常維護他。”
王虎一口啤酒下肚,吃出了心裏話。
這些天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
“兄弟,你就關心這個?知道了又如何,比起這個,你不好奇秦明那家夥來頭嗎?”
一個警員同事說道。
“切!那家夥能有什麼大來頭!一個就會裝蒜狂妄的臭小子罷了!”
“一個一個‘臭小子’的,你口中的‘臭小子’可是破了你破不了的大案呢。”
另一個同事說道。
期間李凱一直喝着酒,沒說話。
秦明臨走前的那句話,像一根無形的刺,扎進了李凱的腦海。
“你的眼睛,比你的腦子,誠實。”
他到底什麼意思?
是誇我觀察力敏銳,還是......在嘲諷我空有天賦,卻膽小懦弱,不敢堅持自己的判斷?
當時在會議室裏,他確實看到了,那十一個繩結裏,最後一個顯得格外生澀,像是拙劣的模仿。
可當時,滿屋子都是資歷深厚的老刑警,連王虎那樣的“老油條”都沒作聲,他一個剛入職不久的新人,怎麼敢開口?
萬一說錯了呢?
萬一只是自己眼花呢?
他害怕的不是挑戰權威,而是害怕自己成爲那個譁衆取寵的小醜。
可秦明發現了他的發現。
秦明,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
“算了,別想秦明了!
他不過是我們人生中的一個過客而已,等破了案子之後他還要從哪來回哪去的!這杯酒我幹了!”
李凱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
包括王虎在內的其他警員都同意李凱的想法,秦明不過是一個臨時顧問而已,不會再有機會共事的。
可是他們錯了。
他們做夢也想象不到,這起案子剛剛塵埃落定之後,秦明再次和他們產生了交集..........
..........
半個月後。
一個周六的清晨五點,
天邊的一抹黎明抹上雲霄,
這個城市剛剛睡醒的時候,
金海灣夜總會結束了一晚上的通宵營業,工作人員和顧客都已經筋疲力盡,大部分進入了夢鄉。
金海灣夜總會。
是本市最大、最奢華的夜總會。
是集KTV、酒吧、桑拿洗浴於一體,是富商名流的銷金窟。
尤其是洗浴中心,更是男人們享受的天堂。
此時,一個光着膀子,露出滿背龍虎紋身的壯漢打着哈欠,搖搖晃晃地穿過洗浴中心的澡堂,來到了桑拿室裏。
那是一間由芬蘭白鬆木打造的桑拿房,門上鑲着一小塊方形的隔熱玻璃,裏面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擰開黃銅把手,一股灼熱的浪潮撲面而來。
“操,今天怎麼這麼熱?”
彪哥嘟囔一句,一腳踏了進去。他眯着眼適應着房內的昏暗光線,準備找個舒服的位置躺下。
地上溼噠噠的
木制的階梯式長凳上,已經有個人了。
那人蜷縮在最裏面最上層的角落,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喂,兄弟,挪個地兒。”
他不耐煩地用腳踢了踢木凳。
那人毫無反應。
“睡着了?在這裏睡,不怕熱死啊?”
壯漢皺起眉頭,走上前去,想把那人推醒。
熱氣更濃了,還夾雜着一絲古怪的味道。不是汗味,也不是木頭味。是一種甜膩的、腥臊的、如同屠宰場般的鐵鏽味。
壯漢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他猛地抬起頭,視線穿過蒸騰的霧氣,終於看清了桑拿房長凳上的景象。
一個人影仰面躺在最上層的木凳上,姿勢極爲扭曲。
他的頭無力地垂向一側,雙眼圓睜,瞳孔擴散,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麼極度驚恐的東西。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浴袍已經被完全染成了深紅色,腹部的位置更是敞開着一個巨大的、猙獰的豁口,裏面的髒器混着血水翻卷出來,沿着木凳的邊緣,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那股腥甜的氣味源頭,找到了。
血,整個桑拿室都是血!
桑拿房裏的地上、牆壁上,全都是血!
“啊啊啊!死,死人啦!”
壯漢尖叫着跑出了桑拿室。
他跑的時候連裹在襠部唯一的浴巾都掉了,全身赤裸的他從更衣室跑到前台大廳,不停呼救着。
在前台打盹的服務生們看到這一幕也嚇了一跳,還有不少此時正在VIP休息大廳裏過夜的顧客也被吵醒。
所有人都被這個瘋狂裸男驚動了,殘留的一點困意全無。
十幾分鍾後,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金海灣上空的浮華。
刑警隊長趙立國帶着人沖進來的時候,整個洗浴中心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客人們驚慌失措地裹着浴巾擠在大廳,
員工們臉色煞白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發現屍體的男人正裹着一條毛毯,坐在角落裏,由一個年輕警員安撫着,身體卻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現場在哪?”
趙立國沉聲問道。
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走廊盡頭。
趙立國帶着兩個手下,王虎和李凱,快步走向案發地。越靠近那間桑拿房,空氣中那股濃鬱的血腥味就越是刺鼻。
趙立國推開桑拿房的門,饒是見慣了風浪,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頭一沉。法醫和技術隊的同事已經先進去了,正在小心翼翼地進行勘察。強光手電筒照亮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將那地獄般的慘狀暴露無遺。
死者是“金海灣”的老板,馬東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就如一件被殘忍破壞的藝術品,陳列在桑拿房的最高處。腹部的創口巨大而平滑,幾乎將他攔腰斬斷,內髒流了一地,與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在高溫的作用下,正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肉被煮熟的氣味。
“頭兒,”技術隊的同事老張走了過來,壓低聲音道,
“情況不太妙。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一到兩小時之內。凶器......非常鋒利,創口邊緣極其整齊,像是用某種特制的大型刀具一次性剖開的。但是,”他頓了頓,面色凝重,“現場太‘幹淨’了。”
“幹淨?”王虎嗤笑一聲,指着滿地的血水,“老張,你開什麼玩笑?這還叫幹淨?”
“我不是指血。”老張搖了搖頭,
“我是說痕跡。除了死者和第一個發現人的腳印,我們在門口和走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足跡。
房間裏沒有打鬥痕跡,死者身上除了腹部的致命傷,沒有其他任何抵抗傷。
最關鍵的是,凶手就像個幽靈,沒留下任何指紋、毛發或者皮屑。
地板上的血跡雖然多,但分布很有規律,似乎凶手對這裏的環境了如指掌,完美避開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跡的地方。”
趙立國走到屍體旁,蹲下身仔細觀察。死者的表情定格在驚恐的一瞬間,但身體卻保持着一個相對放鬆的姿勢,這說明他遇害時很可能毫無防備。
“這間桑拿房和更衣室的監控呢?”趙立國問。
一旁的經理哭喪着臉回答:“趙隊,我們這兒爲了保護客人隱私,更衣室和所有的桑拿、按摩單間,全......全都沒有監控。”
王虎一聽就火了:“操!這不就成了個完美的密室嗎?凶手殺了人,從容地洗個澡換身衣服,就能大搖大擺地從大門出去,誰知道他是誰?”
趙立國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王虎說得糙,但理不糙。沒有目擊者,沒有監控,現場又被處理得如此幹淨,這案子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
“頭兒,死者的身份確認了,馬東海,這家店的老板。”
李凱拿着小本子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報告,“我問了幾個員工,都說馬老板今天下午一點左右來店裏巡視,之後就有人看到他進了這間他專用的VIP桑拿房。至於他平時有沒有和人結怨......員工們都說他脾氣不好,拖欠工資是常事,得罪的人恐怕不少。”
“查!”趙立國果斷下令,
“王虎,你帶人去查馬東海的社會關系和財務狀況,看看他最近跟誰有大額資金往來或者激烈沖突。
李凱,你負責把今天所有在店裏消費的客人和當值的員工都登記下來,挨個排查,重點是那個時間段在VIP區附近活動過的人。然後和所有和死者生前有過節的人,都交叉對比!”
“是!”李凱立刻領命而去。
王虎卻有些不情不願,嘟囔道:“這他媽大海撈針啊,得查到猴年馬月去?我看八成就是哪個被欠薪的員工或者生意上的仇家幹的,直接把人抓回來審,一上手段不就都招了?”
“王虎!”
趙立國瞪了他一眼,
“按我說的做!沒有證據,不許亂來!”
調查迅速展開,但進展卻微乎其微。
馬東海的仇家確實不少,有被他坑了錢的生意夥伴,有被他欺負過的同行,還有因爲被克扣工資而懷恨在心的前員工。
但這些人經過初步排查,要麼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要麼就是根本不具備犯下如此凶案的心理素質和能力。
李凱那邊也一無所獲。洗浴中心人員流動性太大,客人登記的信息不全,員工們則互相證明,在案發時段,大家要麼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要麼就在員工休息室裏待着,似乎誰都沒有作案時間。
唯一一個值得注意的人,是搓澡工周全。
他是最後一個在案發前接觸過馬東海的人。
據他自己說,馬老板進桑拿房前,讓他送了一條新毛巾過去,兩人只在門口說了兩句話,前後不過半分鍾。而之後,好幾個同事都能證明,周全一直在員工休息室裏看電視,直到警察到來。他的不在場證明幾乎堪稱完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幕降臨,案情卻像被凝固在了那間血腥的桑拿房裏,毫無頭緒。技術隊就快把整個桑拿房幾乎拆了,也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最關鍵的是,那把神秘的、能將人瞬間開膛破肚的凶器,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市局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催問着案情進展。
由於這起案件的性質太過惡劣,輿論已經在發酵,市局給了壓力必須一周之內破案。
趙立國沉默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掐滅煙頭,轉身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
王虎看他那鄭重的樣子,湊過來問:“頭兒,你給誰打電話?要申請技術支援?”
趙立國沒有理他,只是將手機放到耳邊,聽着電話那頭的“嘟嘟”聲。電話接通了,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裏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恭敬和無奈。
“秦明......是我,老趙。我需要你的幫助,出了一件大案,這次的案子難度,絲毫不亞於上次的塑料袋碎屍案。我們需要你。”
沉默了良久,電話那頭只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