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盤腿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四周散落着她從廢土星各個角落搜羅來的“寶藏”——生鏽的柔性金屬絲、破碎的彩色玻璃片、表面坑窪的小石子、幾束韌性尚可的不知名植物纖維,還有一小罐從廢棄顏料管裏擠出來的礦物粉末。
“驚鵠髻……”她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拂過畫帛上那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的女子雲鬢高聳,發髻如受驚的鵠鳥振翅欲飛,向一側傾斜的弧度恰到好處,既靈動又不失莊重。發間點綴的金玉簪釵在光影下流轉着溫潤的光芒,步搖流蘇隨着女子的輕微動作輕輕搖曳,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清脆的環佩聲響起。
“盛唐的氣象啊。”林晚意輕嘆一聲,眼中閃過追憶的光芒。
前世她曾在博物館隔着玻璃凝視過出土的唐代陶俑,那些侍女高聳的發髻歷經千年依然保持着優雅的弧度。她爲了復原一款唐妝,翻遍了古籍,請教過數位專家,最後在一位老師傅的指導下,花了整整三個月才勉強做出了一個形似神似的驚鵠髻。
而如今,她要在連一根像樣發簪都找不到的廢土星,重現這份華美。
“挑戰不小,但……”林晚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越是不可能,才越有打臉的價值,不是嗎?”
她首先處理那些金屬絲。廢土星的金屬大多是工業廢料,硬度高但韌性差,容易折斷。林晚意將它們放在平整的石板上,用另一塊石頭小心翼翼地反復捶打。
咚咚咚的敲擊聲在狹小的房間裏回響。
“隔壁那女的在幹嘛?拆房子嗎?”外面傳來粗魯的抱怨聲。
林晚意充耳不聞,專注地感受着金屬絲在手下的變化。漸漸地,那些生硬的金屬絲變得柔軟,可以彎曲而不易折斷。她將十幾根處理好的金屬絲並排放在一起,開始編織。
沒有專業的工具,她就用兩根磨尖的金屬片代替鉤針。手指很快被粗糙的邊緣磨破,滲出血珠,但她只是隨手在破布上擦了擦,繼續工作。
“疼嗎?當然疼。”她對着空氣自言自語,“但比起前世被閨蜜背叛、被千萬人辱罵、從高樓墜下的那一刻,這點疼算什麼?”
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金屬框架逐漸成型,那是一個精巧的、符合頭部曲線的隱形骨架。林晚意將它戴在頭上試了試,調整了幾處弧度,直到完全貼合。
接下來是裝飾材料的問題。
她從一堆垃圾裏翻找出幾片顏色各異的玻璃碎片——有酒瓶的深綠色,有信號燈的紅色,還有不知名儀器上的透明玻璃。她用石頭將這些碎片敲成更小的顆粒,然後在更平整的石面上耐心打磨。
“這可是個精細活。”她一邊打磨一邊嘀咕,“前世有金剛砂紙,有專業的打磨機,現在只有石頭和耐心。”
一顆,兩顆,三顆……玻璃顆粒在她手中逐漸變得圓潤,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微弱但美麗的光芒。
“嘖,勉強能冒充劣質寶石。”林晚意評價道,語氣裏卻沒有嫌棄,只有專注。
最讓她頭疼的是“步搖”流蘇的制作。真正的步搖以金玉爲枝,垂下珍珠或寶石串成的流蘇,行走時搖曳生姿。而她手裏只有幾束幹枯的植物纖維。
“試試看吧。”她將纖維浸泡在稀釋的礦物顏料水中——那是她用紅色礦石粉末和水調制的“染料”。
幾小時後,纖維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紅色。林晚意將它們分成細縷,開始編織。她的手指翻飛,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那是前世苦練多年的手藝。
“小時候跟着奶奶學編中國結,總覺得麻煩。”她輕聲說,眼中閃過溫柔,“奶奶說,每一根線都要用心,因爲它們會記住你的情緒。開心的手編出來的結是舒展的,煩躁時編的結是擰巴的。那時候不懂,現在……”
現在她懂了。在星際時代,在這個文化斷層的世界,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與故鄉最後的連接。
流蘇逐漸成形,雖然材料粗糙,但編織的紋路細膩均勻,末端還巧妙地打了幾個小結作爲裝飾。
“還不錯。”林晚意滿意地點點頭,“至少比那些用塑料珠子串的所謂‘古風首飾’強多了。”
最大的挑戰來了:發量。
驚鵠髻之所以巍峨高聳,需要大量頭發支撐。原主雖然有一頭及腰長發,但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發質幹枯,發量也不夠豐盈。
林晚意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又看了看那堆深色的細軟線繩——那是她從一件破舊工裝上拆下來的。
“只能這樣了。”她將線繩分成幾縷,和自己的頭發混編在一起。
這是一個極其考驗耐心和技巧的過程。她必須確保混入的線繩在顏色和質感上盡可能接近真發,還要在編織時完全隱藏接口,讓整個發髻看起來渾然天成。
汗水從額頭滑落,滴在地板上。房間裏的空氣悶熱,只有那台老舊的通風扇發出吱呀的聲響。窗外的廢土星天空永遠是昏黃的,巨大的機械臂在不遠處作業,揚起漫天塵埃。
但林晚意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她的眼中只有手中的發絲和線繩,只有那個逐漸成型的發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當最後一縷線繩被巧妙地編入,固定在金屬框架的隱蔽處時,林晚意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女子,雲鬢高聳如雲,發髻向一側傾斜,仿佛一只即將振翅的飛鳥。雖然裝飾簡陋——那些玻璃“寶石”在燈光下顯得廉價,植物纖維染色的流蘇不夠飄逸,金屬框架在某個角度會若隱若現——但那份氣勢,那種靈動中帶着張揚的美感,已經呼之欲出。
林晚意輕輕轉動頭部,發髻穩如泰山。她試着模仿畫帛中女子的姿態微微頷首,那一瞬間,仿佛時空重疊。
她看到了長安城裏的仕女,在曲江池畔賞春,高聳的驚鵠髻上金步搖輕晃,笑聲如銀鈴。
她看到了大明宮中的宮女,手捧金盤穿梭於廊柱間,發髻上的花鈿在宮燈下閃爍。
她看到了自己,前世在工作室裏熬夜研究古法妝容,桌上堆滿了史料和工具,眼中燃燒着對傳統文化的熱愛。
而現在,她站在廢土星的破舊房間裏,身後是垃圾山和機械臂,面前是簡陋的鏡子和粗制的發髻。
但那雙眼睛裏的光芒,從未改變。
“明天晚上八點。”她輕聲說,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做‘盛世氣象’。”
她小心翼翼地將發髻拆下,放在特制的架子上。每一件“首飾”都被仔細收好。然後她打開直播儀的後台,看到預告下方的評論已經炸開了鍋。
“唐代?我歷史課學過,那不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地球朝代嗎?早就滅亡了!”
“廢土星能復原出什麼?用垃圾拼個鳥窩出來?”
“主播上次梳頭還挺好看的,這次別搞砸了啊。”
“坐等打臉!要是真能做出來,我直播吃鍵盤!”
林晚意一條條看過去,臉上沒什麼表情。直到看到一條特別刻薄的評論:“廢土星的垃圾女,也就配玩玩垃圾了。還文化復興?笑死人了。”
她的手指頓了一下。
然後,她點開回復框,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最後,她只發了一個簡單的微笑表情。
“笑吧。”她關閉終端,躺在地鋪上,望着低矮的天花板,“現在笑得越開心,明天臉就越疼。”
窗外傳來禿鷲幫成員的喧譁聲,他們在附近的巷子裏喝酒鬧事。林晚意翻了個身,將一把磨尖的金屬片藏在枕頭下。
生存的壓力從未遠離,文化的戰場已經鋪開。
而她,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睡吧。”她對自己說,“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遙遠的鍾聲,那是大唐的晨鍾,穿過千年的時光,在這個陌生的星際時代,發出微弱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