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後半夜我沒敢合眼,天快亮時才迷糊睡過去。
可這份睡意很快就消散了,門外傳來了機器的轟鳴聲。
我趕緊下樓,卻看見兩輛黃色挖掘機停在門口。
鋼鐵鏟鬥懸在門口那顆三百年老槐樹的樹冠上。
樹下除了張玉梅三人,開發商王總正挺着啤酒肚,夾着皮包,指手畫腳地指揮着。
他身邊還聚着十幾個村民。
打頭的是兒子打光棍的趙嫂和村委會會計陳叔,個個神情焦灼。
“周時信,王總說了,度假村一建,咱們村都能沾光!”
“就是你這宅子晦氣!我兒子四十了還不能傳宗接代!”
“對!不能讓他一個人耽誤了全村!”
我想反駁這是封建迷信,卻被二舅張占方搶話:
“王總親自來了!各位相親也做個見證!”
“不是我們逼他,是他不識好歹,擋全村的財路!”
王總上前兩步,皮笑肉不笑:
“周先生,場面你也看到了,民意不可違。”
“我這設備一動,一天就是幾萬的成本,耗不起。”
他指了指趙嫂,“多少家庭等着項目改運掙錢?你忍心斷大家活路?”
趙嫂立刻接口,語氣半是哀求半是脅迫:
“小時,籤了吧!王總給的條件夠好了!你不能只顧自己念想,不管大家死活啊!”
“是啊,我兒子要高考了......前途就看今年,你就當積德了!”
“我女兒下半年也要出嫁了......拆了吧!”
我壓下心頭的慌亂,解釋道:
“這樹三百多年了,是古樹,不能挖!”
二舅張同喜冷笑一聲,將一份文件“啪”地拍在石桌上:
“周時信,別強詞奪理了。看看現實吧。”
石桌上是《拆遷補償意向協議》,乙方籤着他們三人名字。
上面還寫着“已收預付定金壹百伍拾萬元。”
王總慢悠悠補充:“定金我可是付了,具有法律效力。”
“周先生,你不籤,讓你姨舅違約嗎?”
張玉梅趁機把空白協議和筆塞進我手裏,尖聲道:
“聽見沒?說白了我們還是一家人,全村看着呢,別讓我們爲難!籤!”
我看向門外。王總志在必得,村民目光如炬,張玉梅三人虎視眈眈。
我看向叔公的房間,問道:
“叔公呢?”
只要叔公出現,把東西拿出來,那一切還有商量的餘地。
張玉梅叉着腰嗤笑:
“喲,還指望那老不死的?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密謀什麼。”
“天沒亮我就讓人‘送’他去縣裏‘享福’了!等他回來,這宅子都平了!”
“王總在這兒,村長都默許,他一個孤老頭子能翻天?”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墜入了冰窟。
叔公是我最後的指望,他們竟然連他都算計進去了!
“你們怎麼能這樣!”我聲音發顫,“這宅子不是你們的!”
張同喜上前一步,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不耐煩:
“少廢話!快籤字!籤了還有六十萬,不籤?你一分都別想拿到!”
最後一絲僥幸熄滅。
筆尖顫抖,懸在籤名處上空。
“我不能籤!除非你們從我身上踏過去!”
我將筆丟下,攔在老槐樹前。
大舅臉色一沉,使了個眼色。
兩個壯漢上前,粗暴地將我拖開,按在一旁。
“敬酒不吃!”王總吐掉煙頭,厲聲下令,“開工!別管他!”
轟——!
挖掘機轟鳴,鋼鐵鏟鬥落下。
老槐樹粗壯的枝條在刺耳的撕裂聲中斷折,木屑紛飛。
“不——”
我嘶喊掙扎,卻被死死按住,只能眼睜睜看着。
王總點燃一支新煙,張家三人臉上綻開勝利的獰笑。
就在鏟鬥即將刨向樹幹的刹那——
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