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末在消毒水的味道中醒來。

視野裏首先出現的是天花板——不是家裏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教室或實驗室。是醫院那種網格狀的吊頂,嵌着長方形LED燈板,光線柔和但毫無溫度。

他想轉頭,但脖子僵硬得像是生了鏽。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胸腔深處的鈍痛,像是被鈍器擊打過。視線邊緣有模糊的殘影在晃動,像電視信號不良時的重影。

【系統狀態:深度休眠模式已解除。宿主生命體征恢復穩定。警告:神經損傷程度:中度。建議完全靜養72小時。】

系統的提示音比平時更弱,像是電量不足的設備發出的最後警報。

陳末艱難地轉動眼珠。他躺在一間單人病房裏,右手背插着輸液針,透明的液體正一滴滴流入靜脈。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有節奏的滴滴聲,屏幕上的綠色波形規律起伏。

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的霓虹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牆壁上投下細長的光帶。現在是晚上,但他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晚上。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五十歲左右,戴着黑框眼鏡,胸牌上寫着“神經內科主任醫師 周明遠”。他手裏拿着病歷夾,看見陳末睜着眼睛,微微一愣。

“醒了?感覺怎麼樣?”周醫生的聲音溫和,但帶着職業性的距離感。

“疼……”陳末勉強發出一個音節,喉嚨幹得像砂紙摩擦。

周醫生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幾秒後護士進來,用棉籤蘸水溼潤陳末的嘴唇,然後扶起他一點,用吸管讓他喝了幾口水。

“你昏迷了二十七個小時。”周醫生說,翻開病歷,“昨天下午兩點十七分被送進來,當時有癲癇大發作症狀,持續一分四十五秒,之後進入深度昏迷。”

他頓了頓,看着陳末:“送你來的是個女學生,叫沈清悅。她說你們在做……課外實驗時,你突然暈倒了。”

陳末閉上眼睛。記憶開始回流:407室,電極貼片,那個漂浮的大腦,李想的聲音……

一陣惡心涌上來。他側過頭幹嘔,但胃裏空無一物,只有酸苦的膽汁灼燒喉嚨。

周醫生遞過來一個小盆,等陳末平靜下來,才繼續說:“我們做了全面檢查。CT顯示你的大腦沒有器質性病變,MRI發現前額葉和頂葉連接處有輕微水腫,這是典型的認知過載表現。腦電圖顯示γ波活動異常活躍,即使在昏迷期間也維持在危險閾值邊緣。”

他合上病歷,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年輕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也不知道那個女生在做什麼。但作爲一名醫生,我必須告訴你:你的大腦正在超負荷運轉,就像一台長期滿負荷運行、從未冷卻過的發動機。再這樣下去,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昏迷二十七小時了。”

陳末沒有回答。他看着天花板,看着那些網格狀的線條,數着:橫線十三條,豎線九條,交叉點一百一十七個。

數學思維自動啓動,不受控制。

“另外,”周醫生的聲音壓低了些,“在你昏迷期間,有兩個人來看過你。一個是你的班主任李閻老師,他待了二十分鍾,問了你的情況,然後說會通知你父母。另一個……”

他猶豫了一下:

“……是一個姓李的年輕男士,穿着很體面,說是你的‘課外輔導老師’。他問了很多關於你病情的技術細節,還要求查看你的全部檢查報告。按照規定,我們沒有給他。”

陳末的心跳漏了一拍。監護儀的滴滴聲加快了節奏。

“他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李老師。”周醫生說,“兩人在走廊裏說了幾句話。氣氛……不太友好。”

病房裏安靜下來。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像某種倒計時。

周醫生站起身,走到窗邊,調整了一下百葉窗的角度,讓更多城市燈光透進來。

“我在這家醫院工作了二十二年,見過很多病例。”他背對着陳末說,“有些是意外,有些是疾病,還有些……是人爲的。那些人爲的病例裏,總有些共同點:患者都很年輕,都很聰明,都有某種‘特殊天賦’。而他們身邊,總會出現一些過於熱情的‘導師’或‘贊助人’。”

他轉過身,眼神很復雜:

“我不知道你屬於哪一種。但作爲醫生,我的建議是:遠離那些讓你付出健康代價的東西。無論它看起來多美好,多誘人。”

說完,他留下病歷夾,轉身離開病房。

門輕輕關上。

陳末獨自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那些網格又開始自動計算:如果每個交叉點看作一個神經元,一百一十七個節點可以組成多少種連接方式?排列組合,指數級增長……

他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閉上眼睛,但眼皮下依然有數字在跳動。

手機不在身邊。背包也不在。他完全與外界隔絕。

不知道現在幾點,不知道父母是否知情,不知道李閻和沈清悅在做什麼,不知道李浩然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

這種無力感比身體的疼痛更讓人恐懼。

晚上九點左右,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進來的是李閻。他手裏提着一個保溫桶,臉上滿是疲憊,校服外套皺巴巴的,像是穿着睡了一夜。

“醒了?”李閻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感覺怎麼樣?”

陳末點點頭,又搖搖頭。

李閻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拉過椅子坐下。他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看着陳末,眼神裏有太多東西:擔憂、憤怒、自責、還有某種陳末看不懂的決絕。

“你父母那邊,我暫時瞞住了。”李閻終於開口,“說你參加學校的封閉式集訓,要住校一周。他們雖然擔心,但相信了。”

陳末鬆了一口氣。他不敢想象父母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會怎樣。

“但瞞不了多久。”李閻繼續說,“醫生說你需要至少一周的住院觀察。一周後如果情況穩定,才能考慮出院。而且出院後還要休養,不能馬上上學。”

一周。離高考還有不到九十天。一周的空白,足以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學習的事先別想。”李閻看穿了他的心思,“命比分數重要。這個道理,我花了三年時間,付出了一個兒子的代價才明白。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

他打開保溫桶,裏面是還溫熱的雞湯。李閻盛出一小碗,用勺子攪了攪,遞到陳末嘴邊。

陳末想自己接,但手抬不起來。他只能就着李閻的手,小口喝湯。雞湯很淡,幾乎沒放鹽,但很香,像是燉了很久。

“沈清悅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李閻一邊喂湯一邊說,“那個‘系統’,那些訓練,還有你看到的……東西。”

陳末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李閻放下碗,輕輕拍他的背:“她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看到了……李想?”

陳末點頭。每一次點頭都牽動頭痛。

李閻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慢慢收回。他轉過身,面對着牆壁,肩膀微微顫抖。陳末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聽見壓抑的、破碎的呼吸聲。

整整一分鍾,房間裏只有監護儀的滴滴聲和李閻壓抑的哽咽。

“他……痛苦嗎?”李閻終於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陳末想起那個聲音:“救救我……讓我死……”

他無法回答。

李閻也不需要回答。他從陳末的沉默中明白了。

“我一直以爲,他走得很突然,沒有痛苦。”李閻轉回身,眼睛通紅,但沒有眼淚,“原來不是。原來他一直……一直……”

他說不下去了。

窗外,一輛救護車鳴笛駛過,尖利的聲音劃破夜空,然後逐漸遠去。城市永不沉睡,總有人在痛苦,總有人在奔逃。

李閻重新端起碗,繼續喂湯。動作機械,但很穩。

“沈清悅說,天啓教育可能保存了李想的大腦。”他聲音平靜得可怕,“作爲他們的‘數據庫’的一部分。這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陳末艱難地說,“我看到的……可能只是幻覺……”

“不。”李閻搖頭,“三年前,李想火化前,我要求見最後一面。殯儀館的人說‘遺體破損嚴重,不建議家屬觀看’。我堅持要看,他們只讓我看了十分鍾,而且隔着玻璃。現在想來……他們可能調換了遺體,或者只展示了部分。”

他的手在顫抖,湯灑出來一些,滴在被單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如果他真的還……以某種形式‘活着’……”李閻閉上眼睛,“那我這三年來的痛苦,算什麼?我每天去他墓前說話,又算什麼?”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陳末喝完最後一口湯。李閻收拾好碗勺,重新蓋好保溫桶。

“沈清悅在樓下。”他說,“她想見你,但醫院規定探視時間過了。我讓她明天再來。”

陳末想說什麼,但李閻抬手制止:

“聽我說完。醫生建議你轉院,去省城的神經專科醫院做進一步檢查。我同意了,手續正在辦,後天一早出發。”

“可是——”

“沒有可是。”李閻的語氣不容置疑,“你必須離開這裏。天啓教育已經注意到你了,李浩然今天來醫院就是信號。再待下去,他們會用各種手段接近你,說服你,甚至……強迫你。”

他靠近一些,壓低聲音:

“省城那邊,我聯系了一個老朋友,他在一所大學醫學院工作,可以爲你提供保護。同時,沈清悅的父親——如果他真的還活着——最後的線索也在省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陳末。離開這個棋盤,跳出他們的視線範圍。”

陳末的大腦在快速運轉。轉院,離開,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高考前最關鍵的時候……

“我的學習……”他虛弱地問。

“學習可以補,命只有一條。”李閻站起身,“而且,沈清悅會跟你一起去。她可以繼續幫你訓練,幫你……控制那個系統。”

他說“控制”這個詞時,語氣裏有明顯的遲疑。顯然,他並不完全相信這種可能性。

“李老師,”陳末問,“你爲什麼這麼幫我?”

李閻站在床尾,看着監護儀屏幕上的波形。綠色線條規律起伏,像生命在紙上畫出的心電圖。

“因爲三年前,當李想出事後,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我。”他輕聲說,“學校怕影響聲譽,教育局怕承擔責任,警方被各種關系掣肘。我一個人,對抗整個系統,最後輸了。”

他轉過頭,看着陳末:

“這次,我不想再輸。至少,不能輸得那麼徹底。”

說完,他提起保溫桶,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把上時,他停頓了一下:

“好好休息。明天沈清悅會來,你們可以商量具體細節。記住,這件事除了我們三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包括李哲。明白嗎?”

陳末點頭。

門關上了。

病房重新陷入寂靜。陳末盯着天花板,那些網格又開始自動計算:橫線十三條,如果去掉最邊緣的兩條,剩下十一條;豎線九條,如果去掉三條,剩下六條;交叉點數量會變成六十六個,比原來的一百一十七少了五十一個……

他強迫自己停止。

閉上眼睛,但那個漂浮的大腦又出現了。在營養液中緩慢旋轉,線纜像水母的觸手,隨着液流飄動。還有那個聲音:救救我……讓我死……

陳末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息。

監護儀的警報響了。護士推門進來,檢查了一下,調整了輸液速度,又給他注射了一針鎮靜劑。

“放輕鬆,深呼吸。”護士的聲音很溫柔,“什麼都別想,睡一覺就好了。”

藥效很快上來。陳末感覺身體變沉,意識開始模糊。

在徹底陷入睡眠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李閻說沈清悅明天會來。

但她真的會來嗎?

還是說,這本身就是另一個棋局?

第二天早晨,陳末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

陽光很好,從百葉窗的縫隙裏漏進來,在牆壁上切出一道道光帶。他試着動了動手臂,比昨天靈活一些。脖子也能轉動了,雖然還會痛。

床頭櫃上放着早餐:白粥、饅頭、一小碟榨菜。旁邊還有一張紙條:“九點查房,記得吃飯。李老師留。”

陳末看了看牆上的鍾:八點二十。

他慢慢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花了五分鍾,每一次移動都伴隨着肌肉的酸痛和神經的刺痛。坐穩後,他端起粥碗,小口吃着。粥已經涼了,但還能下咽。

九點整,周醫生帶着幾個年輕醫生來查房。他們檢查了陳末的瞳孔反應、肌力、協調性,又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叫什麼名字,今天幾號,100減7等於多少。

“恢復得比預期好。”周醫生在病歷上記錄,“但神經系統的損傷需要時間修復。轉院手續已經辦好了,明天上午十點,救護車送你去省城。”

“周醫生,”陳末問,“我的情況……真的很嚴重嗎?”

周醫生放下筆,看着陳末。他讓其他醫生先離開,然後拉過椅子坐下。

“從臨床角度看,你屬於典型的‘過度使用綜合征’。”他說,“就像運動員過度訓練導致肌肉溶解,或者程序員連續熬夜寫代碼導致神經衰弱。區別在於,你損傷的是大腦——人體最精密的器官,也是修復能力最差的器官。”

他頓了頓:

“你現在的狀態,就像一台電腦的CPU長期超頻運行,散熱系統已經跟不上了。再繼續超頻,芯片會燒毀。唯一的方法是降頻,讓它冷卻,慢慢恢復。”

“降頻的意思是……”

“停止一切高強度的腦力活動。不學習,不思考復雜問題,不接觸任何可能刺激大腦的東西。”周醫生說得很直白,“至少三個月,可能更長。直到大腦的自我修復機制把損傷的部分慢慢修補好。”

三個月。高考就在眼前。

陳末的心沉了下去。

周醫生看穿了他的想法:“我知道高考對你很重要。但年輕人,健康是1,其他都是後面的0。沒有1,再多的0也沒有意義。”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回頭:

“另外,關於轉院……李老師說是爲了更好的醫療條件。這沒錯。但我也要提醒你:省城那邊,有些醫院和天啓教育有合作關系。你去的這家醫學院附屬醫院,神經科主任就是天啓教育的顧問之一。”

陳末愣住了。

“李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周醫生搖頭,“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訴你。選擇權在你手裏。”

他離開了。

陳末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春天的陽光應該是溫暖的,但透過玻璃照進來,只讓人覺得刺眼。

九點半,沈清悅來了。

她今天沒有穿校服,而是一身簡單的運動裝:灰色衛衣,黑色運動褲,白色球鞋。馬尾辮扎得很高,臉上沒有化妝,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沒睡好。

她手裏提着一個帆布包,裏面鼓鼓囊囊的。看見陳末,她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表情。

“感覺怎麼樣?”她問,語氣和平時一樣平靜。

“好點了。”陳末說,“李老師說,你會跟我一起去省城。”

“嗯。”沈清悅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從帆布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有些東西需要準備。另外,我需要你配合做一個測試。”

她打開電腦,調出一個程序界面。上面是復雜的波形圖和參數設置。

“什麼測試?”

“確定你大腦目前的穩定頻率範圍。”沈清悅解釋,“昨天的意外,是因爲我們在未知狀態下強行訓練。今天我要先建立你的生理參數基線,才能制定安全的訓練計劃。”

她拿出一套新的電極貼片,比醫院用的更小,更精密。

“可以嗎?”她問。

陳末猶豫了。他想起了周醫生的警告,想起了那個漂浮的大腦,想起了李想的聲音。

但他也想起了李閻的話: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如果測試過程中出現意外……”他問。

“我會立即停止。”沈清悅直視他的眼睛,“這次不一樣。我們有完整的監測系統,有應急預案。而且……我不會再讓你冒險看那些東西。”

她說“那些東西”時,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末點了點頭。

測試開始了。

沈清悅把電極貼片貼在陳末頭部的特定位置,連接電腦。然後她讓陳末閉上眼睛,放鬆,什麼也不想。

“我會播放一系列不同頻率的聲音。”她說,“你只需要聽,不需要思考。如果感覺不適,立即舉手示意。”

第一個聲音:40赫茲,低沉的嗡鳴,像遠處變壓器的聲音。

陳末沒有反應。

第二個聲音:60赫茲,稍高一些,像日光燈管的噪音。

還是沒有反應。

第三個聲音:80赫茲,再高一些。

當頻率升到100赫茲時,陳末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像是坐電梯時的失重感,但更短暫,更微妙。

他舉起了手。

沈清悅記錄下來:“100赫茲,輕微眩暈。這是你的第一個敏感點。”

測試繼續。120赫茲,140赫茲,160赫茲……

在180赫茲時,陳末的頭開始痛。不是劇烈的疼痛,而是那種隱隱的、持續的鈍痛,像有人在太陽穴深處輕輕敲打。

“第二個敏感點:180赫茲,頭痛。”沈清悅記錄。

測試進行到200赫茲時,異變發生了。

不是陳末的反應,是電腦屏幕上的波形圖。原本規律的基礎波形,突然出現了一個異常的尖峰——不是來自陳末的大腦信號,像是外部幹擾。

同時,陳末的意識裏響起了系統的提示音,但這次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斷斷續續的碎片:

【檢測……外部……協議……匹配……天啓……核心……】

聲音戛然而止。

沈清悅盯着屏幕,臉色變得蒼白。她的手停在觸摸板上,一動不動。

“怎麼了?”陳末問。

沈清悅沒有回答。她快速敲擊鍵盤,調出後台數據流。屏幕上滾動着密密麻麻的代碼和十六進制數字。

“這個測試程序,是我父親三年前寫的。”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他設計了一套加密協議,用來檢測天啓教育設備的通信特征。只有當天啓的設備在附近主動掃描時,程序才會觸發警報。”

她抬起頭,看着陳末:

“剛才,警報觸發了。”

陳末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你是說……天啓教育的人,現在就在醫院裏?在掃描我?”

“不是掃描你。”沈清悅的眼神變得銳利,“是在嚐試連接。他們在嚐試與你的‘系統’建立通信通道。”

她指向屏幕上的一串代碼:“看這裏——這是天啓教育核心數據庫的訪問協議特征碼。他們在嚐試通過你,反向接入他們的系統。”

“爲什麼?”

“因爲你的系統可能不是獨立的。”沈清悅語速加快,“它可能是一個‘客戶端’,需要連接‘服務器’才能完整運行。而服務器,就在天啓教育手中。昨天你看到的李想的大腦,可能就是服務器的一部分。”

陳末想起那個漂浮的大腦,那些線纜,那些傳輸中的思維殘片。

“所以他們想重新連接我?”

“不。”沈清悅搖頭,“他們想通過你,驗證服務器的狀態。李想死後,服務器可能一直處於不穩定狀態。而你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個能穩定接入系統的‘客戶端’。對他們來說,你是最珍貴的測試樣本。”

她關閉電腦,拔掉所有連接線,動作快得有些慌亂。

“測試到此爲止。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離開?可是轉院手續……”

“等不到明天了。”沈清悅開始收拾東西,“天啓教育已經鎖定了你的位置。他們會用各種方法接近你,說服你,甚至如果必要——強行帶走你。”

她把電極貼片裝回包裏,拉上拉鏈:

“李老師那邊我來通知。你現在能走嗎?”

陳末試着下床。腿很軟,但能站穩。他扶着床沿,走了幾步,雖然搖晃,但沒摔倒。

“可以。”

“好,跟我來。”沈清悅拉開病房門,探出頭看了看走廊,“現在護士站在換班,是機會。我們從安全通道走。”

陳末抓起病號服外套披上,跟着沈清悅走出病房。走廊裏很安靜,只有遠處護士站的交談聲。他們快速走向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門。

就在沈清悅推開門的瞬間,電梯方向傳來了說話聲。

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文爾雅,帶着笑意:

“周醫生,真是太感謝了。陳末同學是我們機構重點關注的潛力學生,我們希望能爲他提供最好的康復支持……”

李浩然。

陳末和沈清悅對視一眼,迅速閃進安全通道。門在身後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樓梯間裏很暗,只有安全出口標志的綠光幽幽照明。沈清悅打開手機手電筒,照着向下的樓梯。

“走,去地下車庫。我的車停在B2層。”

陳末跟着她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輕,但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裏依然清晰。兩層,三層,四層……

下到地下二層時,沈清悅推開防火門。車庫的冷氣撲面而來,夾雜着汽油和橡膠的氣味。

她的車是一輛普通的白色轎車,停在離出口不遠的位置。兩人快步走過去,沈清悅解鎖,拉開副駕駛門讓陳末上車,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座。

引擎啓動,車燈亮起。沈清悅系好安全帶,掛擋,駛向出口。

出口處的電子欄杆緩緩抬起。陽光從外面照進來,刺得陳末眯起眼睛。

就在車子即將駛出車庫的瞬間,一輛黑色SUV突然從側面插過來,橫在出口前,擋住了去路。

沈清悅猛踩刹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SUV的車門打開,下來兩個人。都穿着黑色西裝,身材高大,面無表情。其中一人走到沈清悅的車窗前,敲了敲玻璃。

沈清悅按下車窗。

“沈小姐,陳末同學。”那人開口,聲音機械而禮貌,“李浩然老師想請二位去公司坐坐,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

沈清悅的手握緊了方向盤。陳末能看到她手背上的血管因爲用力而凸起。

“如果我說不呢?”她問。

黑衣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李老師說,如果二位不願意,我們可以聊聊沈教授的事。他最近……有些新消息。”

沈清悅的呼吸停了一瞬。

陳末看向她。沈清悅的眼睛盯着擋風玻璃,嘴唇抿得很緊,像是在做某個艱難的決定。

幾秒鍾後,她鬆開方向盤,熄了火。

“好。”她說,“我們去。”

黑色SUV在前面帶路,沈清悅開車跟在後面。兩輛車駛出醫院,匯入午間的車流。

陳末看着窗外的城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築,熟悉的人群。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但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對不起。”沈清悅忽然說。

陳末轉過頭。

“我不該讓你參與進來。”她的聲音很低,帶着壓抑的情緒,“我以爲我可以保護你,我以爲我可以控制局面。但我錯了。我低估了天啓教育,也高估了自己。”

“你父親的事……”

“他們還扣着他。”沈清悅盯着前方的SUV,眼神冰冷,“三年前他帶着研究資料離開,天啓教育一直在找他。半年前,他們找到了。從那以後,我就只能按他們的要求做事。包括接近你,研究你,爲你訓練……”

她苦笑:

“李老師以爲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但事實是,我一開始就是天啓教育的棋子。區別只在於,我這顆棋子有自己的想法。”

陳末沉默了。他早該想到的。沈清悅的出現太巧合,她的幫助太及時,她的知識太專業。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怎麼可能擁有那些設備和知識?

“那現在呢?”他問,“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沈清悅搖頭,“但有一點我很確定:我不會讓他們再制造第二個李想。不會讓你變成他們的實驗品。”

車子拐進一條僻靜的街道。兩旁是高大的寫字樓,玻璃幕牆反射着刺眼的陽光。SUV在一棟大廈前停下,門牌上寫着:“天啓教育集團總部”。

沈清悅停好車。兩人下車,跟着黑衣人走進大廈。

大堂很氣派,挑高至少有十米,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前台後面是一面巨大的LOGO牆:銀色的抽象火焰圖案,下方是“天啓教育”四個字。

電梯直達頂層。門開後,是一個寬敞的接待區。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全景,天空湛藍,雲朵像棉花糖一樣飄浮。

李浩然站在窗前,背對着他們。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是熟悉的微笑。

“歡迎,陳末同學,沈清悅。”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坐。想喝點什麼?茶?咖啡?還是果汁?”

“不用了。”沈清悅說,“直接說吧,找我父親什麼事?”

李浩然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平板電腦,推過來。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一個中年男人坐在簡陋的房間裏,面前放着一本書。他看起來很瘦,頭發花白,但眼睛很有神。

沈清悅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在哪裏?”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李浩然說,“他很健康,每天可以看書,散步,做研究。只要他願意合作,這樣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合作什麼?”

“完成他三年前未完成的研究。”李浩然看向陳末,“關於‘自然覺醒者’的神經機制,以及如何實現穩定控制。”

陳末感到一陣惡心。

“沈教授是這方面的權威。”李浩然繼續說,“但他的研究有個問題:過於保守,過於謹慎。他總想把風險降到零,但那是不可能的。科學需要冒險,需要犧牲。”

“所以你犧牲了我父親?”沈清悅的聲音在顫抖。

“不,我們給了他選擇。”李浩然平靜地說,“繼續研究,但接受我們的監督和指導。或者……停止研究,永遠消失。他選擇了前者。而現在,我們需要他的女兒也做出選擇。”

他看向沈清悅:

“繼續協助陳末的訓練,但按我們的要求進行。我們需要他的完整數據,需要了解系統如何工作,需要找到量產這種‘覺醒者’的方法。作爲交換,你父親會得到更好的條件,甚至可以……偶爾和你見面。”

沈清悅盯着屏幕上的父親照片,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碎裂。

李浩然又看向陳末:

“至於你,陳末同學。我們也可以給你選擇。第一,配合我們的研究,作爲回報,我們會爲你提供最好的教育資源,保送頂尖大學,畢業後直接進入我們的核心團隊。第二,拒絕合作,那麼沈教授的研究可能永遠無法繼續,沈清悅可能永遠見不到她的父親。而你……可能需要面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他說“麻煩”時,語氣很輕,但威脅意味很明顯。

陳末看着沈清悅。她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這個一直冷靜、理性、似乎無所不能的女孩,此刻脆弱得像一片玻璃。

他又看向李浩然。那張溫和、儒雅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控制欲。

最後,他看向落地窗外。城市在腳下鋪開,無數人像螞蟻一樣忙碌,爲了生活,爲了夢想,爲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他想起李想漂浮的大腦,想起李閻疲憊的眼睛,想起父母期待的表情,想起自己曾經以爲高考就是人生最大的挑戰。

多麼天真。

“我需要時間考慮。”陳末最終說。

李浩然點點頭,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回答:“可以。但時間不多。給你二十四小時。明天這個時候,我要聽到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沈清悅面前,伸出手:“平板還給我。在你做出決定前,這些照片需要由我保管。”

沈清悅的手緊緊抓住平板,指節發白。幾秒後,她鬆開手,平板落到李浩然手中。

“送客。”李浩然對黑衣人說。

兩人被帶出辦公室,乘電梯下樓,回到大堂。走出大廈時,午後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沈清悅的車還停在原地。她拉開車門坐進去,但沒有立刻發動。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睛盯着前方,一動不動。

陳末坐在副駕駛,也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沈清悅開口,聲音很輕:

“陳末,你走吧。離開這個城市,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再管這件事,也不要再管我。”

“那你呢?”

“我有我的路要走。”她轉過頭,臉上有淚痕,但眼神堅定,“這是我父親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但你沒有必要卷入進來。你還年輕,還有未來。”

陳末看着她。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背負着父親失蹤的陰影,在天啓教育的控制下艱難周旋,卻還想保護別人。

他想起李閻的話:這次,我不想再輸。

也許有些戰鬥,注定無法逃避。也許有些選擇,注定沒有退路。

“明天,”陳末說,“我會給李浩然一個答案。但不是他要的那個答案。”

沈清悅看着他,眼睛裏有什麼東西重新亮了起來。

“你確定?”

“我確定。”陳末點頭,“但現在,我們需要一個計劃。一個能救出你父親,也能保住我自己的計劃。”

他看向窗外。天啓教育的大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一座現代城堡,堅固而冰冷。

但再堅固的城堡,也有弱點。

再精密的棋局,也有破綻。

而他們,必須找到那個破綻。

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匯入車流。前方是未知的道路,但至少,他們不再是一個人。

陳末拿出手機,給李閻發了一條短信:“李老師,計劃有變。我們需要見面,盡快。”

幾秒後,回復來了:“今晚八點,老地方。”

老地方。檔案室。

陳末關掉手機,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

夜幕即將降臨。而在這場漫長的暗戰中,真正的較量,也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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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不世
時間:2025-12-23

唐詩薄夜小說全文

完整版現代言情小說《你是我的萬千星辰》,此文從發布以來便得到了衆多讀者們的喜愛,可見作品質量優質,主角是唐詩薄夜,是作者盛不世所寫的。《你是我的萬千星辰》小說已更新2728580字,目前完結,喜歡看現代言情屬性小說的朋友們值得一看!
作者:盛不世
時間:2025-12-23

宋綿沈肆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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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喵星人
時間:2025-12-23

宋綿沈肆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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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喵星人
時間:2025-12-23

涼王傳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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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無恙
時間:2025-12-23

雲川柳詩月後續

強烈推薦一本備受好評的歷史小說——《涼王傳》!本書以雲川柳詩月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作者“山無恙”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小說已經更新1914233字,喜歡這類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山無恙
時間:2025-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