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
一個字,如平地驚雷,炸響在奉天門前!
馬致遠迎着數百道各異的目光,迎着朱棣那志在必得的眼神,笑了。
那笑容,三分譏誚,七分狂傲!
“既然燕王殿下如此抬愛,非要爲我馬致遠搭台唱戲。”
“那致遠,今日便卻之不恭!”
“就在這奉天門前,當着滿朝文武,獻醜了!”
何等狂妄!
何等囂張!
他竟真的接下了這必死之局!
太子朱標心頭猛地一沉,藏在袖中的手,已是冷汗涔涔。
太醫院那被降職的副院判劉福,嘴角已經咧到了耳根,眼中滿是惡毒的快意。
等着吧!
小子,你馬上就要從神壇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燕王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你馬致遠越是自信,待會兒跌得就越慘!
“好!國舅果然有擔當!”
朱棣朗聲大笑,對着身後的張玉一擺手。
“張玉,還不快讓國舅爺爲你診治!”
那名爲張玉的悍將,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來,一雙虎目死死盯着馬致遠,氣息微弱,卻帶着一股軍人特有的彪悍與審視。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
馬致遠,竟連動都沒動。
他甚至,沒有去看張玉伸過來的手腕。
他只是負手而立,那雙清澈的眸子,如最鋒利的刀,在那悍將張玉的身上,從頭到腳,一寸寸掃過。
從他發紫的嘴唇,到他慘白的印堂,再到他看似穩如磐石,實則微微顫抖的指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這個故作玄虛的年輕人。
終於。
馬致遠開口了。
“燕王殿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你,在撒謊。”
轟!
仿佛一道無形的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懵了!
燕王朱棣臉上的爽朗笑容,如同被冰封的湖面,瞬間凝固!碎裂!
太子朱標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馬致遠無視了所有人震驚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譏誚的弧度,聲音陡然轉寒,如臘月風雪!
“他這病,根本不是什麼隨你征戰北境,留下的頑疾!”
“而是強行修煉一門至剛至陽的內家心法,妄圖突破關隘,卻導致真氣逆行,沖斷經脈,走火入魔!”
“此刻他五髒六腑已如烈火烹油,全憑一口悍不畏死的軍中煞氣,吊着最後一口氣。”
“再拖一刻鍾,心脈一斷,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活!”
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如兩柄出鞘的利劍,直刺朱棣!
“燕王殿下,我說的......”
“對,還是不對?!”
一語既出,滿場死寂!
朱棣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地扔在了這廣庭大衆之下!
他精心編織的“愛護麾下”、“爲國求醫”的完美人設,被馬致遠這輕飄飄的幾句話,撕得粉碎!
這哪裏是診斷?
這分明是審判!
誅心!
赤果果的誅心之言!
張玉那原本還帶着審視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了無邊的駭然!
因爲馬致遠說的,一字不差!
他看着朱棣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神情淡漠,卻仿佛執掌生死的年輕人,心中最後一絲疑慮,煙消雲散!
“馬......馬神醫......”
他聲音嘶啞,帶着一絲哀求。
馬致遠卻不再看他,目光始終鎖定着朱棣。
“怎麼?”
“燕王殿下,不打算給我一個答復嗎?”
“還是說,你這位愛將的性命,在你眼裏,還不如你的面子重要?”
字字如刀,刀刀見血!
朱棣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國舅......神目如炬!”
“請......救人!”
他終究,還是低頭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向這個他原本想用來當做墊腳石的年輕人,低頭了!
馬致遠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早說不就完了。”
他施施然走到張玉面前,右手一翻,一個古樸的針囊已然在手。
“看在你是個爲國流過血的漢子份上,今日,破例救你一命!”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電!
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已然夾在指間!
“此爲我馬家‘龍門十三針’殘篇第一式,歧黃九針!”
“第一針,刺人中,定神魂!”
嗡!
銀針破空,帶起一聲微不可查的輕吟,精準無比地刺入了張玉人中穴!
快!準!狠!
在場懂行的御醫,無不瞳孔地震!
“第二針,封膻中,鎖心脈!”
又是一道銀光閃過,快到讓人眼花繚亂!
朱棣死死盯着馬致遠的動作,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深處,驚濤駭浪!
他能感覺到,隨着馬致遠每一針落下,張玉體內那股瀕臨潰散的狂暴氣息,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鎮壓,梳理,歸於平靜!
這是醫術?
這他媽是神仙手段!
“第三針,破氣海,泄濁氣!”
當第三根銀針刺入張玉丹田氣海穴的瞬間!
異變陡生!
“噗--!”
一直站得筆直如槍的張玉,猛地彎下腰,張開嘴!
一口黑紫色的粘稠血液,如同墨汁般,夾雜着碎肉塊,狂噴而出!
那血液落在奉天門前的漢白玉石磚上,竟發出一陣“滋滋”的腐蝕聲,冒起一縷縷腥臭難聞的黑煙!
“啊!”
有膽小的文官嚇得驚叫出聲,連連後退!
而張玉,在噴出這口淤血之後,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了紅潤的血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仿佛一個溺水之人終於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滿是劫後餘生的狂喜與不敢置信!
他試探着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只聽得周身骨節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爆響,如炒豆子一般!
隨即,在數百道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這位燕王麾下的悍將,竟猛地轉身,“撲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地!
對着馬致遠,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聲震於地!
“神醫救命之恩,張玉,永世不忘!”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神跡般的一幕,震撼得無以復加!
起死回生!
這他媽就是活生生的起死回生啊!
朱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看着跪在地上,氣息不但恢復,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練精純的張玉,看着那個收起銀針,雲淡風輕的馬致遠。
他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拳頭,已經攥得指節根根發白,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帶來一陣刺骨的疼痛。
但這疼痛,卻遠不及他此刻心中的萬分之一的震動!
那不是忌憚。
那是一種......恐懼!
是對一種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的力量的本能恐懼!
緊接着,這恐懼,又化作了無與倫比的貪婪與狂熱!
此等神鬼莫測之能!若能爲我所用!何愁大業不成!
這個念頭如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了他整個心神!
隨即,當他看到馬致遠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平靜地望向自己時,這股狂熱又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化作了徹骨的冰寒!
他,絕不會爲我所用!
他是太子的人!
那麼......
就必須死!
一道濃烈到化不開的凜冽殺機,在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深處,一閃而過!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再次堆起了那標志性的爽朗笑容,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馬致遠的肩膀。
“國舅真乃神人也!本王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今晚,本王在府上設宴,還請國舅務必賞光,讓本王一盡地主之誼,也好好感謝國舅爲我挽回一員虎將!”
面對朱棣的熱情,馬致遠只是淡淡一笑。
“燕王殿下客氣了。”
“不過,今晚恐怕不行。”
“我與琴顏公主約好了,要一起研究苗疆一種新發現的草藥,沒空。”
他竟用朱元璋親封的,那個曾經的刺客苗疆聖女,來當擋箭牌!
這拒絕,幹脆利落,不留一絲情面!
朱棣臉上的笑容,再次僵住。
......
夜色漸深。
應天府,一處不起眼的客棧。
兩名作商賈打扮的精悍男子,正跪在一間上房內,向着黑暗中的一道身影,低聲匯報。
“主上,都查清楚了。”
“那馬致遠,確實邪門得緊!”
“他醫治耿家世子,用的是聞所未聞的祛毒之術!治好皇後娘娘,更是六針退天花!”
“今日在奉天門,更是當衆只用三針,就救活了燕王麾下一個走火入魔,瀕死的悍將張玉!”
“還有......他治病救人,從不拘泥於望聞問切,時常會用一些奇特的鐵器,甚至能看到人身體裏的病灶,當地百姓,都稱他爲‘活神仙’!”
黑暗中的身影,沉默了許久。
良久,一個陰冷而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
“活神仙?”
“哼,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
“繼續盯緊他,還有那個朱雄英,他們之間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給本王記錄下來,不得有誤!”
“是!”
兩名探子領命退下。
黑暗中,那道身影緩緩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遙望着皇城的方向,那裏,是權力的中心。
月光,照亮了他那張與朱元璋有着七分相似,卻更加陰鷙狠戾的臉。
正是遠在西安封地的秦王,朱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
“四弟啊四弟,你以爲你找到了一個寶,卻不知,那可能是一條能吞掉我們所有人的......過江龍啊。”
“馬致遠......有點意思。”
“就讓本王看看,你這活神仙,究竟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