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林晚照例去書房。施針按摩完畢，她正要告退，蕭凜卻叫住了她。
“坐。”他指了指書案對面的椅子。
林晚依言坐下，心中微凜。這是要正式談話了？
蕭凜放下手中的筆，抬眼看着她。幾日治療下來，他氣色似乎好了一些，但眼神依舊深不見底。
“你的‘家傳醫術’，確實有些門道。”他開口，語氣平淡，“本王的腿，近兩日感覺……略有不同。”
“是好轉的跡象。”林晚謹慎道，“但根基損傷太重，需持之以恒。”
“本王明白。”蕭凜指尖敲了敲扶手，“所以，本王需要你安心留在王府，專心醫治。”
林晚心下一動，這是要徹底將她綁在靖安王府這艘船上了。
“妾身既已嫁入王府，自當盡心竭力。”她垂眸道。
“盡心竭力？”蕭凜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沒什麼溫度的弧度，“最好如此。本王不喜麻煩，更不喜身邊的人，心思太多。”
這話意有所指。林晚想到竹林的暗號，背脊微僵。
“王爺何出此言？”她抬頭，直視他，“妾身除了治病，並無他想。”
“是嗎？”蕭凜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隨之而來，“那前夜西廂房屋頂的窺探，昨日竹林裏的暗號，與你無關？”
他果然知道！而且了如指掌！
林晚心髒驟縮，但面上竭力保持鎮定：“王爺明鑑，妾身不知此事。妾身孤身一人嫁入王府，舉目無親，與何人傳遞暗號？若有人窺探，恐是沖着王爺，或沖着妾身這‘能治腿’的名頭而來。”
她說得合情合理，將自己摘得幹淨，同時也點出了可能的動機——有人不想蕭凜好，或者，有人想利用她。
蕭凜盯着她，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每一寸心思都剖開來看。半晌，他才緩緩靠回椅背。
“最好與你無關。”他聲音轉冷，“否則，本王能給你的，也能輕易收回。包括你這條命，和你那‘外祖’全家可能還存在的、不知在哪裏的親戚。”
赤裸裸的威脅。林晚手心冒出冷汗。她知道，他絕對做得出來。
“妾身謹記。”她低聲應道。
“下去吧。”蕭凜揮揮手，重新拿起筆，不再看她，“明日‘通樞’，照舊準備。”
“是。”
林晚退出書房，走在回廊上，夏末傍晚的風帶着涼意，吹在她汗溼的背脊上，激起一陣寒栗。
蕭凜的警告，竹林的暗號，屋頂的窺探……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她周圍慢慢收緊。
她必須更快地讓蕭凜的腿見到更明顯的成效，也必須盡快弄清楚，這王府裏，到底有幾方勢力，各自的目的又是什麼。
還有那個空間……她需要更熟悉它，發掘它更多的用途。僅僅靠醫療手段，在這吃人的深宅和波譎雲詭的朝堂，恐怕還不夠。
夜色漸濃。
林晚回到廂房，沒有點燈，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坐在桌邊。她攤開手掌，心念微動。
下一秒，一支冰冷的、沉甸甸的物件，出現在她掌心。
不是手術刀，也不是注射器。
是那把她曾經嚐試取出過的92式手槍。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傳遞着無聲的殺伐之氣。旁邊，是一個滿載的彈匣。
她看着手裏這超越了時代千年的殺器，在黑暗中，眼神一點點變得冰冷而堅定。
醫術是她的立身之本，但在這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有時候，能讓人閉嘴、讓人恐懼的，或許……是更直接的東西。
她將手槍和彈匣收回空間。現在還用不上，但知道它在那裏，隨時可以取用，心裏便莫名地多了一份底氣。
第二天，第二次“藥液通樞”。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蕭凜似乎做好了更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當那空心針再次刺入神經，藥液注入時，他依舊痛得渾身痙攣，汗如雨下，死死咬住事先準備好的軟木，才沒有痛呼出聲。
這一次，林晚操作更熟練，精神力控制也更精準。她甚至偷偷用空間裏取出的、僞裝成普通金針的帶電極針灸針，在注射前後做了極其簡略的神經電刺激，觀察反應，並調整了部分藥物的配比。
治療結束後，蕭凜的左小腿，腳踝竟然可以做出一個非常微小的、主動的背屈動作！雖然依舊無力，需要林晚用手輕輕托着輔助，但那種“我想動，它就能動一點”的感覺，讓蕭凜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希望，不再是火花，而是成了搖曳卻持續燃燒的火苗！
接連兩次治療“見效”，林晚在王府內的地位，悄然發生了變化。下人們看她的眼神，除了最初的輕視、好奇、忌憚，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王管家送來的東西越來越精致周到，態度也恭敬了許多，雖然那恭敬背後，依舊藏着深沉的打量。
蕭凜對她的限制進一步放鬆，甚至允許她在侍衛陪同下，偶爾出府去京城最大的藥鋪“濟世堂”購買或辨認一些“特殊藥材”——這自然是她提出的要求，目的是爲了將她之後可能拿出的、不那麼常見的藥物或器械，有一個“合理”的來源。
借着出府的機會，林晚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京城的風貌，記下街道布局，也聽到了更多市井流言。關於靖安王腿傷有望治愈的消息，似乎隱隱在某個小圈子裏流傳開了，引得一些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陪伴她出府的馬車和侍衛身上。
這日從濟世堂回來，馬車剛駛入王府側門，林晚正要下車，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側門外不遠處一條僻靜小巷的拐角，一個戴着鬥笠、看不清面目的身影，似乎正朝着馬車的方向望來。
那身影在她看過去的瞬間，便迅速隱入了巷子深處。
又是誰？
林晚心下凜然，面上卻不動聲色，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車。
回到廂房，她剛坐下喝了口水，門外便傳來王管家略顯急促的聲音：“王妃娘娘，王爺請您即刻去前廳。”
前廳？不是書房？
林晚心中警鈴微動，整理了一下衣裙，快步隨王管家而去。
靖安王府的前廳，恢弘肅穆，是接待正式客人的地方。
林晚踏入廳中，只見蕭凜端坐在主位的輪椅上，面色沉靜。而客座上，坐着一位面白無須、身着暗紅色內侍服飾的中年人，正端着茶盞，慢條斯理地撇着茶沫。廳中侍立着幾名陌生的小內監，低眉順眼，氣氛卻有種說不出的凝滯。
聽到腳步聲，那中年內侍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林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帶着宮裏人特有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估量。
“這位便是王妃娘娘吧？”他放下茶盞，聲音尖細，臉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咱家姓高，在皇後娘娘跟前伺候。”
皇後的人！
林晚心下一沉，上前盈盈一禮：“見過高公公。”
“娘娘客氣了。”高公公笑着虛扶一下，目光卻轉向蕭凜，“王爺好福氣，娶了位如此靈秀的王妃。聽聞王妃娘娘……精通岐黃之術？”
來了。果然是爲了蕭凜的腿，或者說，是爲了她這個“能治腿”的王妃而來。
蕭凜淡淡道：“不過是些微末伎倆，不足掛齒。高公公今日前來，可是母後有何吩咐？”
“皇後娘娘聽聞王爺腿疾近日似有起色，心中甚慰，特命雜家前來探望。”高公公笑道，目光又在林晚身上轉了轉，“娘娘還說，王妃既然有這等本事，不妨閒暇時，也進宮去給娘娘請個平安脈。娘娘這些年，也時常爲頭風所擾呢。”
請平安脈是假，探聽虛實、甚至想將她控制在手心才是真！
林晚垂眸，迅速權衡。拒絕是不可能的，只會顯得心虛，引來更多猜忌和麻煩。答應下來，便是將自己送入更復雜的旋渦。
她抬眼，看向蕭凜。
蕭凜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點了點。
“母後關懷，兒臣感念。”蕭凜緩緩開口，“只是王妃初學乍練，手法粗陋，恐驚擾母後鳳體。且兒臣這腿疾治療正在關鍵，每日需王妃親自施爲，一時片刻也離不得。待兒臣腿疾稍愈，再讓王妃入宮給母後請安不遲。”
他拒絕了，但拒絕得委婉，理由充分，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高公公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王爺孝心可嘉。既如此，雜家便如實回稟娘娘。只是……”他話鋒一轉，“王爺腿疾有起色，實乃大喜之事。不知王妃娘娘用的是何靈丹妙藥？太醫院諸位大人，可都好奇得緊呐。”
這才是真正的目的！打探治療細節，甚至想拿到“藥方”！
林晚手心微汗，知道這個問題必須由自己來回答，而且必須答得滴水不漏。
她上前半步，再次屈膝，語氣恭敬而不卑不亢：“回高公公的話，妾身所用，並非什麼靈丹妙藥，不過是依據外祖所傳南疆土法，以內服外敷、金針導引爲主，輔以每日精心按摩。所謂‘藥’，也不過是些活血化瘀、舒筋通絡的尋常藥材，只是炮制手法和配伍略有不同。王爺腿疾能見起色，乃是王爺自身毅力驚人，堅持治療之功，妾身不敢居功。”
她將功勞推給蕭凜的“毅力”，將治療方法說得玄乎又模糊，重點強調是“土法”和“手法”，而非具體的“藥”。
高公公眯了眯眼，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但林晚態度恭謹，理由也說得過去，他一時也挑不出錯。
“哦？南疆土法……倒是稀奇。”高公公拖長了音調，“不知王妃師承哪位高人？改日咱家也好回稟娘娘，請這位高人也入宮一敘？”
步步緊逼！
林晚心頭一緊。外祖“白石”是她杜撰的，根本經不起查，更別提“入宮一敘”了。
就在她飛速思索如何應對時，蕭凜再次開口，聲音微冷：“高公公，王妃的外祖乃是山野之人，早已故去多年。母後若對南疆醫術感興趣，不妨讓太醫院派人去南疆尋訪便是。王妃年輕，所學有限，恐難當大任，也經不起再三盤問。”
這話已帶上了明顯的不悅和護短之意。
高公公臉色微微一變，連忙躬身：“王爺息怒，是雜家多嘴了。皇後娘娘也是關心則亂。”他見試探不出更多，蕭凜態度又如此明確，知道今日只能到此爲止。
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高公公便帶着人告辭離去。
前廳裏恢復了安靜，但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力卻並未散去。
林晚看向蕭凜。他臉色有些陰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輪椅扶手，眼神望向廳外高公公離去的方向，冰冷而銳利。
“看來，”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有人已經坐不住了。”
林晚明白他的意思。皇後的關注，意味着她這個“能治靖安王腿”的王妃，已經正式進入了某些大人物的視線。麻煩，恐怕才剛剛開始。
“王爺，”她低聲道，“妾身是否……給王爺惹麻煩了？”
蕭凜轉過頭，看着她，目光復雜。片刻，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裏沒什麼溫度，卻帶着一絲奇異的玩味。
“麻煩？”他重復道，指尖敲了敲扶手，“從你嫁進來的那天晚上，把毒酒灌進嬤嬤嘴裏開始，麻煩就已經來了。”
他操控輪椅，轉向她，微微仰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鎖住她。
“林晚，記住，從現在起，你不僅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的醫者。”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
“你也是本王放在明處的，一塊盾牌，一把刀。”
“想活，就握緊你的醫術，治好本王的腿。同時，也要學會看清楚，哪些是射向本王的箭，哪些……是沖着你這塊‘盾牌’來的。”
“你，明白了嗎？”
林晚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眼神，背脊竄上一股寒意，卻又有一股奇異的、不服輸的火焰在心底燃起。
盾牌？刀？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迎着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妾身，明白了。”
既然躲不開這旋渦，那就讓自己，變成旋渦中最堅硬、也最鋒利的那一部分。
至少，在治好他的腿之前，他們暫時，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而這艘船，正要駛向更深的暗流與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