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墨魁突如其來的狂熱效忠,陳默臉上的職業微笑差點沒掛住。
【不是……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我只是想解決一下凡人壽命問題,順便改善下夥食,怎麼就快進到招募魔道急先鋒了?】
【大哥你清醒一點!我就是個心理學研究生,掃清前路這種事,你一拳下去我可能就只剩一灘馬賽克了!】
內心彈幕刷成了瀑布,陳默表面上卻依舊風輕雲淡。
他沒有立刻讓墨魁起來,而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這種沉默,在墨魁眼中,是上位者在審視他道心的考驗。
“起來吧。”陳默終於開口。
“先生若不應允,墨魁長跪不起!”墨魁頭顱低垂,聲音無比決絕。
陳默在心裏嘆了口氣。
【行吧,來訪者出現了強烈的移情反應,試圖將我理想化爲一個全能的拯救者。這時候直接拒絕,會造成對方的自我認知崩塌,不利於後續關系的建立。得用更柔和的方式,重新定義我們的關系。】
他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緩緩搖頭。
“你追隨的,不是我。”
墨魁猛地抬頭,滿眼不解。
陳默的目光越過他,投向丹房外那幽暗的廊道深處,仿佛在凝視着某種形而上的真理。
“你追隨的,是你自己那顆渴望擺脫混沌、回歸澄澈的本心。”
“我只是一個舉着火把的人。火把的光,能照亮你腳下的路,但路,終究要你自己走。”
這番話,每一個字墨魁都聽得懂,但組合在一起,卻玄奧得讓他神魂震顫。
不是追隨先生,而是追隨自己的本心?先生不是主人,只是引路人?
這……這是何等超然的境界!
在魔道,只有主與仆,生與死。從未有人告訴過他,他還可以追隨“自己”。
墨魁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這句話輕輕一推,轟然倒塌,又在一片廢墟之上,迅速建立起一個更加宏偉、也更加牢固的信仰。
“先生……”他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
陳默見他那副快要原地飛升的表情,知道忽悠到位了。他微微一笑,給出了第一個“家庭作業”。
“你若真有向道之心,便去做一件事。”
“請先生示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墨魁立刻應道。
陳默指了指來時的方向,那個血腥與混亂並存的大殿。
“回去,將那座大殿打掃幹淨。”
“啊?”墨魁愣住了。
打掃衛生?
陳默補充道:“不許用任何法術,就用你的雙手,一塊地磚一塊地磚地擦拭。去感受那些血污的粘稠,去觀察那些塵埃的起落。”
“去想一想,它們爲何會出現在那裏,又該去往何處。”
“什麼時候,你覺得那大殿,幹淨了。你便來找我。”
說完,陳默不再理會石化在原地的墨魁,轉身邁步,重新向血池大殿走去。
他現在要去見的,是自己真正的“客戶”。
墨魁呆立良久,腦子裏反復回響着陳默的每一句話。
打掃……感受血污……觀察塵埃……
這哪裏是打掃衛生?!
這分明是無上的禪機!
血污,是鬼母大人乃至整個魔道無盡的殺業與罪孽!
塵埃,是蒙蔽我等修士道心的無明與執念!
先生讓我用手去擦拭,是讓我親身體悟這業力與執念的根源!讓我在這日復一日的枯燥勞作中,磨礪心性,勘破虛妄!
“幹淨了”,指的不是大殿,而是我的道心!
墨魁只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整個人都因這醍醐灌頂般的頓悟而顫抖。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修行!
他朝着陳默離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眼神中的狂熱,已經化爲一種近乎殉道者的虔誠。
“謝先生指點!”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血池大殿。他要去執行先生賜下的第一道“法旨”!
……
陳默回到血池大殿時,這裏已經變了模樣。
那座搖搖欲墜的“垃圾山”,此刻已經徹底垮塌,無數“寶貝”混雜着廢品,鋪滿了整個大殿中央,顯得愈發狼藉。
但那股狂暴混亂的氣息,卻平復了許多。
鬼母羅刹就那麼安靜地坐在那片廢墟中央,上千只手臂無力地垂着,像一尊沉默的白色神像。
她沒有看陳默,目光落在腳邊的一塊破瓦上,眼神空洞。
陳默走近,在他踏入大殿的一瞬間,鬼母羅刹的頭,微微動了一下。
她終於抬眼,看向陳默。
當她的目光落在陳默身上時,那雙死寂的魔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清晰的波動。
“你身上的‘塵埃’,不見了。”
她的感知何其敏銳,一眼就看出了陳服下洗塵丹後的變化。
那是一種本質上的潔淨,仿佛這個人,從未被這個世界的污濁沾染過分毫。
【觀察力不錯,看來精神狀態比我想象的要穩定。】
陳默心裏點評,臉上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爲尊駕診療道心,如在渾水中撈月。我這‘撈月人’,自然要先保證自己一塵不染。”
他輕描淡寫地將自己脫胎換骨的變化,歸結爲“治療前的準備工作”。
鬼母羅刹沉默了。
這個“先生”身上,處處透着她無法理解的邏輯,卻又偏偏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她心神最關鍵的節點上。
“接下來,做什麼?”她問道,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順從。
陳默環顧四周這片巨大的狼藉,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整理師,在審視一個棘手的委托。
“下一步,‘歸類’。”
“歸類?”
“沒錯。”陳默走到廢墟邊緣,隨腳踢開一件靈光閃閃的玉佩,又彎腰撿起一截燒焦的木頭。
“您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纏繞着一段因果,一段執念。它們現在這樣混雜在一起,就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最終只會把您的心神徹底困死。”
他將那截焦木遞到鬼母面前。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團亂麻,一根一根地解開。”
“從現在起,我們要把這裏所有的東西,分成三堆。”
“第一堆,與您的‘力量’有關。那些能增強您修爲、法力的法寶、丹藥、天材地寶。”
“第二堆,與您的‘過去’有關。那些對您而言,承載了特殊記憶,無論它本身是否有價值的東西。”
陳默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
“以及,第三堆。既不能增強你的力量,也未曾承載你任何重要記憶的,純粹的‘垃圾’。”
鬼母羅刹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第三堆?
在她數千年的認知裏,根本不存在“垃圾”這個概念。
任何東西,都有它潛在的價值,都有它在未來某一刻,可能扮演的角色。
這個“先生”,是要從根基上,動搖她整個價值體系!
“我……”她剛想開口反駁。
陳默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將那截焦木又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她的臉。
“我們,就從它開始。”
他的聲音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告訴我,這截燒焦的木頭。”
“它屬於哪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