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萬籟俱寂,這般寂靜,比鼎沸人聲更叫人心中發毛。
陳默縮於石床一角,不敢稍動,只將一身粗布衣衫裹得更緊。
石床堅冷,寒氣絲絲縷縷,直透骨縫。
他不敢睡。在這合歡宗外門的頭一晚,誰又敢安然睡去?
他雙目在黑暗中圓睜,雙耳貼着冰冷石壁,細辨周遭動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終是自遠處幽幽傳來。
那聲音踩在碎石地上,發出“沙沙”微響,聽來雜亂,顯非一人。
來者走得極慢,走幾步,便停一停,極有章法,便如黑夜中尋覓獵物的餓狼,滿是耐心與殺機。
陳默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
他死死盯住石門方向,腦中已勾勒出幾個鬼祟人影,正無聲穿行於石屋之間。
“沙……沙……”
腳步聲愈來愈近,不偏不倚,恰恰停在他門外。
四周重歸死寂。
陳默連忙伸出冰冷雙手,死死捂住口鼻,唯恐泄露半點聲息。
門外靜了約莫十來個呼吸,忽有幾聲刻意壓低的交談傳來,沙啞陰冷。
“這間,有防護。”一個粗啞男聲道,語氣頗不耐煩。
另一聲音接道:“他奶奶的,晦氣!今年的新丁怎地這般精乖?一路過來,倒有大半都買了門神牌。”
先前那粗啞男聲又道:“雲秀那小娘皮,今年怕是又賺了個盆滿鉢滿。五十點一張破木牌,真虧她想得出來。”
只聽第三個聲音響起,聽來年輕些,帶着幾分急切:“反正咱們都有分紅的,她賺得多,咱們分得也多。這有防護的,一時半會兒也打不破,咱們趕緊去下一家,免得被旁人搶了先。”
“嗯,走,下一個。”那被稱爲“大哥”的粗啞男聲發了話。
腳步聲再次“沙沙”響起,挪向了隔壁石屋。
陳默長籲一口濁氣,只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那七十點貢獻點,當真救了他一命。
隔壁……
陳默的心剛一落下,又猛地揪緊。
他記得清楚,隔壁住的,正是那小王爺趙珣的隨從,一個未曾買得門神牌的半大孩子。
念頭未絕,只聽門外“砰”的一聲巨響!
石門被人用蠻力生生踹開,木軸“咔嚓”斷裂,聲傳老遠,令人心悸。
緊接着,一聲短促慘叫,撕心裂肺!
“啊——!”
叫聲只響了一下,便戛然而止,化作“嗚嗚”的掙扎悶響。
隨即,便是拳腳落肉的“砰砰”之聲,夾雜着幾個男人粗野的狂笑與喝罵。
“小兔崽子,還敢反抗!給老子打!”
“搜!快搜!看看他那塊身份令牌藏在何處!”
“大哥,找到了!這……怎地沒有貢獻點?”那年輕聲音滿是疑惑。
“晦氣!頭回見這等第一天就花光的窮鬼。”
“這小子如何處置?”
“還能怎地?老規矩,手腳都給打斷,扔去後山的黑風澗喂狗。”那“大哥”冷酷道。
“別……求求你們……別殺我……”隔壁傳來那孩子含糊的哭求,聲息微弱。
“晚了!”
話音未落,便是一陣令人牙酸的骨裂悶響,伴着一聲被強壓在喉間的慘呼。
最後,萬般聲響皆歇。
只餘重物被拖拽於砂石地上的“沙啦”之聲,漸行漸遠,終不可聞。
四周,又恢復了那片死一般的寂靜。
噩夢方醒,然血腥猶在耳畔。
陳默周身冰冷,非因石床堅寒,而是心底寒意徹骨。
一牆之隔,昨夜尚存的少年,已成亡魂。
此地何來仙家福地?分明是弱肉強食的修羅場,強者生,弱者死,再無他理。
陳默蜷縮床角,雙目圓睜,直視無盡黑暗,再不敢合眼。
這一夜,注定無眠。
子時,東面女聲淒厲,倏然斷絕。
醜時,西側傳來拳腳聲,亦不過一炷香光景,便歸沉寂。
一夜之間,慘呼四起,此起彼伏,如泣如訴,直至天明。
每一次聲響的湮滅,便是一個仙道夢的破碎。
待天際現出魚肚白,陳默方敢下床,手足早已僵木。
那護他一命的門神牌,靈氣散盡,已成廢木。
他將廢木揣入懷中,推開石門一線,晨霧溼冷。
只見數間石屋門戶洞開,門板碎裂,門前沙地血跡斑斑,更有拖拽痕跡,蜿蜒沒入遠處。
隔壁屋門已失,內中空空如也,血泊一灘,早已凝爲暗褐。
幸存者皆面無人色,神情驚懼麻木。
那小王爺趙珣亦失了往日氣焰,臉色鐵青,與那小胖子一般,眼中滿是驚魂未定。
劉管事領着幾名壯碩雜役施施然行來。
他斜睨滿地狼藉,臉上波瀾不驚。
“死絕了麼?”他尖聲喝道,“沒死的,都滾出來!莫非要老子一個個去請?耽誤了活計,你們擔待得起?”
這一次,無人敢有怨言。
衆人默默自屋中走出,垂首列隊,狀如木偶。
陳默混跡其中,垂首斂目。
他心下雪亮,昨夜僅是開端。
今夜之前,若無貢獻點換取生機,那門前血痕便將自他屋前始。
下一個,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