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普敦，凌晨三點四十七分。
信號山北坡的觀景台空無一人，只有海風呼嘯着穿過護欄。山下，城市的大多數燈光已經熄滅，但桌灣港口的導航信標仍在有節奏地閃爍，像巨人在沉睡中的緩慢心跳。
墓碑站在觀景台邊緣，夜視鏡下，世界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綠色。他面前攤開着四台設備，分別連接到不同系統：振動模擬控制器、光學投影校準儀、電磁頻譜發生器，以及一台顯示着ATS-B-7系統實時狀態的監控終端。
凱瑟琳的聲音從量子通信耳機傳來，清晰得像在耳邊低語：“環境參數基準線已建立。過去四十八小時的地磁活動、大氣電離度、背景輻射水平全部記錄完畢。偏差在允許範圍內。”
“天氣？”墓碑問。
“局部風速每秒四米，風向西北，溼度78%，溫度攝氏十六度。無降水，雲層覆蓋率30%。符合火箭發射的最低氣象條件。”
“約翰提供的數據庫加載了嗎？”
“正在驗證。”凱瑟琳那邊傳來鍵盤敲擊聲，“‘環境籤名數據庫’包含了過去十七年全球三百四十一次主要火箭發射的完整環境記錄。我們正在匹配CST使用的火箭型號——聯合發射聯盟的Atlas V 551型，近五年有過八次發射記錄。”
“找到匹配了嗎？”
“最接近的是去年六月在卡納維拉爾角的一次發射，氣象條件相似。但有一個問題：南非的地磁環境和佛羅裏達不同，ATS-B-7系統會檢測這種差異。”
“能補償嗎？”
“需要調整電磁頻譜模擬參數。給我三十秒。”
墓碑等待。他看向遠處，發射台在夜色中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光學投影系統已經對準了那個方向。四分鍾後，模擬的火箭“發射”將在這裏被制造，通過精確控制的振動、光線、電磁和環境變化，欺騙四公裏外那個埋在地下的監控系統。
這不是他熟悉的戰鬥。沒有槍聲，沒有爆炸，沒有面對面的敵人。這是一場完全由數據和算法構成的戰爭，勝負取決於小數點後幾位的精度。
“調整完成，”凱瑟琳報告，“新參數已上傳。倒計時三分鍾開始。”
墓碑啓動所有設備。振動模擬器開始預熱，發出幾乎聽不見的低頻嗡鳴。光學投影儀校準最後的角度。電磁頻譜發生器啓動，在人類無法感知的頻段制造特定的擾動。
“ATS-B-7系統狀態？”他問。
“仍然休眠。按照設計，它會在預定發射時間前二十四小時——也就是四分鍾後——喚醒並開始建立環境基線。我們需要在那之前的三十秒內，完成所有參數的模擬峰值，讓它記錄到‘發射事件’。”
“然後它就休眠了？”
“理論上是的。一旦系統確認事件發生，它會記錄時間戳和環境籤名，上傳驗證數據，然後進入待機模式，直到下一次預定任務。”
“那真正的發射呢？”
“如果模擬完美，系統會認爲發射已經完成，不再監控。但我們需要確保它在真正的火箭發射時不突然‘醒來’——那需要幹擾它的喚醒計時器。”
“能辦到嗎？”
“正在嚐試。”凱瑟琳的聲音裏有一絲緊張，“系統的固件有硬件級時鍾保護，常規幹擾無效。但如果我們能在模擬發射時注入一個虛假的‘任務完成’指令，可能讓它提前進入深度休眠。”
“成功率？”
“數據庫顯示，ATS-B-7的固件版本是3.7.1。那個版本有一個已知漏洞：如果環境籤名匹配度超過97%，系統會跳過部分驗證步驟。如果我們能達到98%……”
“我們能嗎？”
“約翰提供的數據庫讓我們從85%提升到93%。剩下的5%需要現場環境參數的微調。這就是爲什麼你需要在那裏——根據實時反饋調整設備。”
倒計時兩分鍾。
墓碑的眼睛在四個監控屏之間快速移動。振動曲線正在爬升，但幅度比預期低了0.3%。他手動調整增益，數值緩慢上升。光學投影的亮度需要根據當前大氣透明度修正——蜘蛛正在從五公裏外的氣象站發來實時數據。
“大氣透明度0.87，比預期低，”蜘蛛的聲音加入通訊，“需要增加投影亮度12%。”
墓碑調整參數。光學投影儀內部，激光陣列的功率微妙變化。
“電磁頻譜檢測到幹擾，”凱瑟琳警告，“來源不明，頻率跳躍。可能有人在嚐試監控這個頻段。”
“三角動力學的人？”
“或是其他方。正在嚐試識別……信號特征匹配歐洲某情報機構的被動監控系統。他們可能在遠處觀察，但沒有主動幹預。”
“會影響我們嗎？”
“只要他們不發射主動探測信號，應該不會。繼續。”
倒計時一分鍾。
所有設備進入待觸發狀態。墓碑的手指懸停在總控開關上。他的心跳平穩，呼吸緩慢——這是多年訓練的結果，身體進入高度專注狀態，排除一切無關信息。
“環境基線采集將在三十秒後啓動，”凱瑟琳說，“準備……二十秒……十秒……”
墓碑盯着ATS-B-7系統的狀態監控。那個灰色的“休眠”標志開始閃爍。
“……五、四、三、二、一——啓動！”
他按下開關。
四台設備同時工作。
首先是振動：地面開始輕微震動，不是地震那種粗暴的搖晃，而是精密的、有特定頻率譜的振動波，模擬火箭發動機點火時的推力傳遞。數據流顯示振動譜與真實發射的匹配度：96%...97.1%...98.3%——超過了目標。
接着是光學：一束極細的激光從信號山射向發射台方向，在特定高度散射成模擬的火箭尾焰形狀——從地面看什麼也看不見，但ATS-B-7的地下傳感器能檢測到這種特定波長和閃爍模式的光學特征。
然後是電磁：火箭發射會產生復雜的電磁擾動，從發動機點火等離子體到導航雷達波。頻譜發生器在十七個不同頻段制造這些特征，每個頻段的強度和時間曲線都經過精確計算。
最後是環境參數：通過釋放特制氣溶膠和局部加熱，在發射台上空制造一個短暫的溫度梯度變化和氣壓波動，模擬火箭沖破音障時的局部氣象效應。
整個過程持續四十二秒。
然後所有設備停止。
寂靜重新降臨，只有風聲。
“數據上傳中，”凱瑟琳報告，聲音緊繃，“ATS-B-7正在打包環境籤名，準備發送驗證……匹配度計算：97.8%……97.9%……98.1%！超過閾值！”
“系統反應？”
“正在分析事件……歸類爲‘火箭發射事件，置信度：高’……生成時間戳……上傳數據……”
屏幕上的狀態圖標從“激活”變爲“待機”，然後變爲“休眠”。
“成功了！”蜘蛛忍不住歡呼，“它休眠了！任務狀態標記爲‘已完成’！”
墓碑緩緩呼出一口氣，肌肉第一次放鬆下來。他看向發射台方向——真正的火箭還靜靜地立在那裏，對剛才發生的數字欺騙毫不知情。
“確認休眠深度，”他仍然保持謹慎，“會不會有喚醒檢查？”
“標準協議是休眠後每二十四小時有一次心跳檢查，但不會重新評估環境。”凱瑟琳快速瀏覽系統日志，“心跳檢查時間設置在……明天晚上十點。那時真正的發射已經完成七小時了。”
“所以我們的窗口期是二十二小時。”
“足夠了。真正的發射在明天上午十點，距離現在六小時十三分。”凱瑟琳停頓了一下，“但還有一個問題：系統的數據已經上傳。‘守望者’組織會收到發射‘已完成’的報告。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事情不對。”
“他們的反應時間？”
“取決於數據驗證流程。衛星運營商那邊的虛假記錄我已經安排好了，但他們可能會從其他渠道交叉驗證——比如公開的雷達跟蹤數據、天文觀測記錄，或者……”凱瑟琳突然停住，“糟糕。”
“怎麼了？”
“我忘了考慮一件事：真正的專業組織不會只依賴一個監控系統。他們可能有備用驗證手段——比如，雇傭私人天文觀測站跟蹤火箭軌跡。”
墓碑皺眉。“那他們立刻就會知道火箭根本沒離開地面。”
“但私人天文觀測需要時間調度，而且今晚開普敦上空有薄雲……如果他們現在開始安排，最快也要幾小時後才能獲得可靠數據。那時真正的發射可能已經發生了。”
“所以我們在和時間賽跑。”墓碑開始收拾設備，“需要加快發射準備進度。”
“我會通知亨德裏克和托馬斯。另外……”凱瑟琳猶豫了一下，“安格爾那邊有異常。”
“什麼異常？”
“他的通訊模式變了。過去一小時，他沒有按計劃向‘守望者’發送狀態更新，而是靜默。但我們監控到他用另一部備用手機發送了加密信息，接收方不是之前的德國號碼，而是一個本地號碼。”
“追蹤到了嗎？”
“是的。號碼屬於一個開普敦的律師，但那個律師的辦公室就在……克洛維別墅區附近。”
墓碑的動作停住了。“他在嚐試繞過中間人，直接聯系更高層？”
“或是準備背叛。”凱瑟琳說，“也許他察覺了我們的幹預，或者他想自己掌控局面。無論哪種，都增加了不確定性。”
“需要處理他嗎？”
“陳昊的意見是：監控但不幹預，除非他直接威脅發射。我們現在不能節外生枝。”
墓碑點頭，將最後一件設備裝進特制箱子。遠處，東方天際開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而今天，將決定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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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六點，CST發射場。
主控制室裏比平時更加繁忙。發射倒計時已經啓動：T-4小時。屏幕上滾動着各種檢查清單，技術人員在各控制台間快速走動，通訊頻道裏傳來各部門的確認聲。
亨德裏克站在中央控制台前，表情專業而冷靜。經過昨晚的模擬發射成功，他看起來多了幾分信心。托馬斯在他旁邊，監控燃料系統的最後準備。
“液氧加注完成，”一名技術人員報告，“煤油儲罐壓力正常，推進劑溫度在允許範圍內。”
“發射台安全檢查？”亨德裏克問。
“所有人員已撤離，安全半徑清場完成。氣象氣球數據確認發射窗口良好。”
“遙測系統？”
“與地面站和衛星中繼鏈路測試正常。數據通道帶寬充足。”
一項項檢查完成。控制室前方的巨大倒計時顯示屏顯示：03:47:22...03:47:21...
墓碑穿着CST的安全顧問制服，站在控制室後方觀察。他的角色是監督安全流程，但實際上是在確保沒有最後的意外。
突然，托馬斯的聲音從耳機裏傳來，壓低但急促：“有情況。燃料系統的壓力傳感器PSE-7——就是昨天我們假裝損壞的那個——顯示異常波動。”
“不是已經隔離了嗎？”
“是的，但它所在的支路仍然有冗餘監控。數據顯示……那個支路的液氧流量有微小變化，雖然閥門顯示關閉。”
墓碑的心沉了一下。“有人在旁通操作。”
“可能。但需要物理檢查才能確認。”
“我去。”墓碑說，“給我支路的具體位置。”
托馬斯快速發送了一張管道圖，標注了位置。那是燃料系統的一個次要支路，通常用於校準和維護，不直接參與主加注流程。
墓碑離開控制室，快步走向燃料儲存區。清晨的陽光開始照亮發射場，但儲存區仍然籠罩在陰影中。他穿上防護服，通過安全門進入內部。
管道縱橫交錯，像金屬的叢林。根據地圖，PSE-7傳感器位於第三儲罐下方的檢修通道內。墓碑找到入口，爬下梯子。
通道狹窄，只能彎腰行走。應急燈光提供有限照明。他沿着管道前進，終於在轉彎處看到了那個傳感器——以及傳感器旁邊的東西。
一個人。
薩姆·安格爾。
他蹲在管道旁，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數據線連接到管道上的某個接口。聽到腳步聲，他猛地轉身，眼睛在防護面罩後瞪大。
“德·維利耶先生，”他聲音幹澀，“你在這裏做什麼？”
“安全巡查。”墓碑平靜地說，保持距離，“你呢？這裏不是你的責任區。”
“我……我擔心昨天的故障有隱患，想再檢查一下。”
“用個人設備直接連接系統接口，這違反規程。”墓碑走近一步，看清了平板上的內容——不是系統診斷界面，而是一個自定義的控制程序，正在向管道注入某種命令序列。
安格爾意識到了暴露。他的手移向腰間——
但墓碑更快。他抓住安格爾的手腕，一個簡單的關節鎖就將對方按在管道上，平板掉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薩姆？”墓碑的聲音冷靜。
“我……我只是想確保系統安全……”安格爾掙扎着，但力量懸殊。
墓碑撿起平板，快速瀏覽程序。那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延遲破壞程序：在火箭發動機點火後的第三秒，會向燃料混合器注入一個錯誤的比例信號，導致推力不平衡，火箭可能在升空後失控自毀。
不是推遲發射。
是制造一場災難。
“誰讓你這麼做的？”墓碑的聲音變冷。
安格爾沒有回答。突然，他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裝置，按下按鈕。
刺耳的高頻警報聲響徹通道。
“緊急情況！燃料泄漏！所有人撤離！”安格爾大喊，盡管被控制着，聲音卻通過胸前的通訊器傳遍了整個發射場。
瞬間，控制室方向傳來更響亮的警報聲。應急燈光閃爍，廣播系統開始自動播報疏散指令。
“你觸發了虛假警報，”墓碑明白了，“想制造混亂，趁亂完成破壞。”
“疏散有十五分鍾時限，”安格爾露出扭曲的笑容，“十五分鍾後，如果警報不解除，發射會自動取消，推遲至少二十四小時。你們來不及的。”
遠處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安全小組正在趕來。
墓碑必須在幾秒內做出決定。
他做出了選擇。
一個精準的手刀擊在安格爾頸部側面，對方立刻昏厥。墓碑快速將安格爾拖到通道深處的一個檢修間，鎖上門。然後他回到管道旁，撿起平板。
程序還在運行，倒計時顯示：離自動執行還有八分三十七秒。
他需要中止程序，但需要密碼或生物識別。安格爾的手指——
墓碑回到檢修間，拉起安格爾的手，用指紋解鎖平板。屏幕顯示“中止破壞程序？確認/取消”。他點擊確認。
倒計時停止。
但警報還在響。整個發射場在疏散中。
墓碑打開通訊器，調到安全主管專用頻道：“亨德裏克，聽到嗎？”
“聽到！你在哪裏？燃料泄漏是真的嗎？”
“虛假警報。安格爾觸發的。我需要你立刻從主控系統覆蓋警報，恢復發射狀態。疏散還剩多久？”
“十三分鍾！但如果覆蓋警報，需要技術總監和CEO的雙重授權，而CEO還在處理家庭事務——”
“那就用緊急安全協議第7條，”墓碑想起培訓內容，“當安全主管判斷警報爲誤報時，有權直接中止，事後補文件。”
“那需要風險評估委員會——”
“沒時間了。做決定，亨德裏克。”
通訊那端沉默了三秒。然後：“正在執行。給我三十秒。”
墓碑等待。警報聲持續尖叫，遠處有安全車輛駛近的聲音。他需要解釋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打暈安格爾，爲什麼——
警報突然停止。
閃爍的應急燈熄滅，正常照明恢復。廣播系統：“警報解除，經確認爲系統誤報。所有人員請返回工作崗位。發射倒計時繼續。”
疏散中的人們停下來，困惑但如釋重負。安全小組的腳步聲轉向其他方向。
墓碑鬆了一口氣。他通過通訊器對亨德裏克說：“謝謝。安格爾在我這裏，昏迷。需要處理。”
“我會安排‘醫療緊急情況’，把他送出基地。但之後怎麼解釋？”
“就說他在檢查管道時突發健康問題。我們有他的破壞程序記錄作爲證據，如果需要的話。”
“明白了。發射倒計時恢復：T-3小時22分。你能回到控制室嗎？”
“馬上。”墓碑看了眼昏迷的安格爾，然後離開了檢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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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點，控制室。
倒計時：02:00:00...01:59:59...
最後的準備工作加速進行。安格爾的“醫療緊急情況”已經被處理，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關在基地醫療室的隔離間，有“醫護人員”看守，實際上是由老周安排的安保人員。
亨德裏克站在控制台前，發布着最後的指令。技術人員們專注工作，似乎已經從前不久的混亂中恢復。
但墓碑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安格爾的背叛不是孤立事件，它暴露了“守望者”組織的決心——他們不只是想推遲，而是想徹底破壞。
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他們認爲這次發射的威脅如此之大，以至於值得冒巨大風險制造災難？
或者說，他們已經被逼到沒有選擇，只能用極端手段？
墓碑的量子通信耳機裏傳來凱瑟琳的聲音：“陳昊有新情報。‘守望者’組織在歐洲的活動突然加劇。他們正在調動資源，似乎準備在發射後進行某種報復行動。”
“針對誰？”
“不確定。可能是CST，可能是發射的客戶，也可能是……我們。陳昊建議，在發射成功後立即啓動緊急撤離程序，所有團隊成員暫時分散。”
“明白了。”
倒計時：01:30:00...01:29:59...
托馬斯走到墓碑身邊，低聲說：“燃料系統最後檢查完成。所有參數正常。但我還是擔心……安格爾可能不止在一個地方動了手腳。”
“我們有備用方案嗎？”
“有。如果發動機點火後推力不平衡，飛行計算機會自動補償，只要不平衡不超過5%。超過的話……就需要手動中止。”
“手動中止的程序是什麼？”
“發射控制器上有紅色按鈕。按下後，火箭發動機關閉，發射塔的緊急捕捉臂會抓住火箭，防止它倒下。但那是最後手段，會對火箭和發射台造成嚴重損傷。”
“誰控制那個按鈕？”
“首席發射指揮，現在是亨德裏克。但他需要技術總監的確認——而安德森在我們手裏。”
墓碑思考着。安德森被控制的事實不能讓CST其他人知道，否則會引起更大混亂。但如果需要中止發射，他們需要安德森的權限。
“你能模擬安德森的權限嗎？”他問凱瑟琳。
“需要他的生物識別和密碼。我們都有。但如果遠程登錄他的賬戶，可能會被系統標記爲異常，尤其是在發射這種高敏感時刻。”
“那就作爲最後手段。”墓碑說，“希望用不上。”
倒計時：01:00:00...00:59:59...
最後一個小時。控制室裏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壓力的增加。屏幕上的數據流更快，通訊更簡潔，連呼吸都似乎變得小心翼翼。
亨德裏克的聲音通過廣播系統：“各部門最終狀態確認。發射指揮，請報告。”
“發射指揮就位。系統自檢完成，所有參數綠色。”
“飛行安全？”
“安全系統激活，監控正常。”
“氣象？”
“窗口期確認，未來兩小時無異常。”
“地面跟蹤？”
“所有站點就位，數據鏈路穩定。”
一項項確認。倒計時繼續：00:30:00...00:29:59...
墓碑走到控制室窗前，看向發射台。火箭在陽光下閃耀着銀白色的光芒，像一柄指向天空的利劍。周圍的輔助塔架已經撤離，只有火箭獨自矗立。
他突然想起在軍隊的時候，一個老教官說過的話：“最危險的時刻不是戰鬥開始的時候，而是等待戰鬥開始的時候。因爲那時你只能想，不能做。”
現在就是這樣。所有準備工作完成，所有檢查通過，剩下的只有等待火箭按計劃點火、升空、進入軌道。成功或失敗，已經不在他們的控制範圍內。
00:10:00...00:09:59...
最後十分鍾。控制室完全安靜，只有設備運轉的微弱聲音和倒計時的數字跳動聲。
凱瑟琳的聲音突然在耳機裏響起，緊張而急促：“緊急情況。衛星監控顯示，一艘身份不明的船只正在快速接近發射場海域的安全禁區。距離二十公裏，速度二十節，預計九分鍾後進入禁區。”
“什麼船只？”
“注冊爲‘海洋研究號’，但根據特征分析，更像改裝過的快速巡邏艇。沒有回應海警呼叫。”
“可能是‘守望者’的最後嚐試。”墓碑說，“想制造安全威脅，迫使發射取消。”
“需要通知亨德裏克嗎？”
“等等。”墓碑思考着，“如果現在通知，發射可能真的會推遲。但如果那艘船進入禁區，安全系統會自動中止。”
“那怎麼辦？”
“我們需要在那之前阻止它。”
“怎麼阻止？我們沒時間調動海岸警衛隊——”
“我們不需要。”墓碑已經有了主意，“通知蜘蛛，啓動‘漣漪協議’的海洋部分。”
“海洋部分？”
“幹擾船只的導航和通訊系統，讓它迷失方向。同時僞造海警命令，要求它立即轉向。”
“但那需要精確的電子戰設備，而且——”
“我們有。”墓碑說，“約翰提供的資源清單裏，有一家南非本地的‘海事安全服務公司’，實際上是爲情報機構提供掩護的電子戰承包商。老周已經預付了費用，他們隨時待命。”
凱瑟琳沉默了兩秒，然後：“明白了。正在聯系……已確認。他們有一架無人機在附近空域，可以執行幹擾任務。”
“啓動幹擾。倒計時六分鍾時，如果船只仍未轉向，升級到物理攔截警告。”
“明白。”
00:05:00...00:04:59...
最後五分鍾。控制室裏，亨德裏克開始最後的倒計時播報：“T減五分鍾。所有系統正常。安全半徑確認清場。”
墓碑盯着監控屏幕上的海域畫面。那艘船仍然在前進，距離禁區十五公裏。
“幹擾開始，”凱瑟琳報告，“船只的GPS信號丟失，雷達顯示異常。他們減速了……開始轉向！正在離開禁區方向！”
“繼續監控，確保他們不會折返。”
00:03:00...00:02:59...
最後三分鍾。火箭開始進行最後的自主檢查。燃料閥門預定位，發動機噴射口調整角度，導航系統初始化。
“ATS-B-7系統狀態？”墓碑低聲問。
“仍然休眠。心跳檢查要到晚上十點。”
00:01:00...00:00:59...
最後一分鍾。控制室裏，每個人都在心中默數。亨德裏克的聲音平靜而堅定：“T減三十秒……二十秒……十、九、八、七……”
墓碑看着發射台。陽光刺眼。
“……三、二、一——點火！”
火箭底部噴出橙黃色的火焰，然後迅速擴大成巨大的火球。煙霧和蒸汽噴涌而出，籠罩發射台。但火箭沒有動——這是正常現象，發動機需要幾秒達到最大推力，同時發射塔的固定裝置需要釋放。
然後，緩慢地，幾乎優雅地，火箭開始上升。
起初很慢，像在抵抗地球的引力。然後加速，越來越快，尾部拉出長長的火焰和煙霧軌跡。轟鳴聲幾秒後傳來，低沉而有力，震動着控制室的玻璃。
火箭筆直上升，穿過低空雲層，留下一條完美的垂直軌跡。然後開始程序轉彎，逐漸向東傾斜，進入預定軌道方向。
控制室裏爆發出掌聲和歡呼。技術人員們擁抱、擊掌，釋放幾個月的壓力。
但墓碑沒有慶祝。他盯着屏幕上的遙測數據：推力、速度、高度、軌道參數……一切正常。
火箭繼續上升，變成天空中的一個光點，然後消失在視野中。
“第一階段分離成功，”飛行控制報告，“第二級點火正常。軌道參數符合預期。”
更多的歡呼。
亨德裏克轉向墓碑，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我們做到了。”
“還沒有，”墓碑提醒，“火箭還需要進入預定軌道，衛星需要部署。而且……‘守望者’組織的反應還沒來。”
但至少，最困難的部分完成了。
火箭已經升空，無法被召回。
阿特拉斯的第一次發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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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開普敦安全屋。
陳昊通過量子通信召集了團隊總結。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疲憊，但眼神裏有光。
“火箭已進入預定軌道，”凱瑟琳報告，“三顆衛星部署成功，遙測信號確認。‘阿特拉斯計劃’的第一階段完成。”
“ATS-B-7系統？”
“在預定時間進行了心跳檢查，沒有重新激活監控。我們的欺騙完全成功。”
“安格爾和安德森呢？”
“安格爾被我們控制，證據確鑿，他可能會與當局合作以換取寬大處理。安德森的妻子已經被安全轉移，他正在提供關於‘守望者’組織和三角動力化的詳細信息。”凱瑟琳停頓了一下，“根據他的情報，‘守望者’是一個鬆散聯盟，包括歐洲的部分航天機構、傳統國防承包商、以及一些擔心私人太空失控的政府官員。”
“他們的下一步？”
“不確定。但安德森提到，他們有一個‘B計劃’，如果無法阻止阿特拉斯，就嚐試滲透或控制。”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防範的。”陳昊說，“另外，斯特拉頓公司轉達了客戶的感謝。剛果的鈷礦運輸方案已經進入第二階段，更多客戶在詢問我們的服務。約翰也發來消息，邀請我們參與‘普羅米修斯倡議’的早期規劃。”
“所以……我們成功了？”蜘蛛問，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
“第一階段成功了，”陳昊糾正，“我們證明了能力，建立了信譽，獲得了機會。但這只是開始。現在我們在更大的棋盤上，對手更強大，賭注更高。”
他看向屏幕上的團隊成員：凱瑟琳在紐約的工作室，墓碑在開普敦的安全屋，蜘蛛在布魯克林的指揮中心，老周在唐人街的餐館後廚（他堅持在那裏接聽，說“這樣自然”）。
一個月前，這些人互不相識，各自在生活的邊緣掙扎。現在，他們是一個團隊，完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休息二十四小時，”陳昊最終說，“然後我們開始規劃下一步。‘邊際解決方案公司’正式開業了。但記住——在這個行業裏，慶祝勝利的時間永遠不能太長。因爲當你慶祝時，對手已經在計劃下一場戰鬥。”
通訊結束。
陳昊獨自坐在安全屋裏，看着窗外的紐約夜景。城市依然繁忙，依然復雜，依然充滿不可預測性。
但他現在有了一個系統，一個團隊，一個方向。
深潛還在繼續，但至少現在，他有了更好的潛水艇。
和一群值得信任的船員。
至於水面上的風暴，以及更深處的黑暗——
他會準備好。
因爲這就是他選擇的道路。
建立系統，解決復雜問題，在灰色地帶找到自己的秩序。
而今天，只是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