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藥圃裏的霧很重，能見度不到一丈。方圓起床時，外面還沒有什麼動靜。他推開房門，冷霧撲面而來，帶着藥草的苦味。
他站在門口，沒有動。
只是靜靜看着霧。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從霧裏傳來。
林正。
他走得不快，卻帶着一種壓迫感。走到方圓面前時，他停下，目光掃過方圓的臉。
“昨晚休息得怎麼樣？”林正問。
“還好。”方圓答。
林正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往藥圃深處走：“跟我來。”
方圓跟上。
霧越來越濃，越往裏走，能見度越低。到柵欄外時，林正停下，蹲下來，撥開泥土。
黑色紋路比昨天更明顯，擴散得更快。
林正的眼神變了。
不是驚訝。
是滿意。
“你按我說的做了。”林正說。
“嗯。”方圓答。
林正站起身，拍了拍手：“很好。”
他看着方圓：“你比我想的更懂事。”
方圓沒說話。
林正笑了笑：“外門弟子裏，很多人都想跟我做事，但他們太浮躁。”
“你不一樣。”
“你穩。”
方圓依舊沒說話。
林正轉過身：“走吧，去執事堂。”
方圓跟上。
霧裏的腳步聲很輕。
林正走在前面，像是在思考什麼。走到藥圃外時，他突然停下。
“方圓。”
“嗯？”
“你昨天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林正問。
方圓想了想：“沒有。”
林正盯着他：“真的沒有？”
“沒有。”
林正沉默了幾秒。
“好。”
他繼續往前走。
方圓跟在後面。
步子穩。
心更穩。
他知道，林正已經開始懷疑。
但懷疑並不代表不信任。
恰恰相反。
懷疑，是信任的開始。
林正懷疑他。
就會觀察他。
觀察得越多。
就越容易落入他的局。
這就是古月方源式的節奏。
不急。
不躁。
穩。
狠。
無聲無息。
霧漸漸散了。
執事堂的影子在前方出現。
方圓知道。
今天。
林正會給他新的任務。
而他。
會利用這個任務。
布下第二個暗線。
第六章 怨意之根 林正之疑（第二部分）
執事堂前的霧散得差不多了，石板路上還留着些潮氣。林正帶着方圓走到門口時，裏面已經有不少外門弟子在排隊登記任務。
他們看到林正，都下意識讓開一條路。
林正沒理他們，直接走到刀疤執事面前。
“給我一個任務。”林正說。
刀疤執事抬頭：“什麼級別的？”
“外門三級。”林正說。
刀疤執事皺了皺眉：“三級任務一般要兩人以上。”
林正指了指方圓：“他跟我一起。”
刀疤執事看了方圓一眼：“他剛入外門，能行嗎？”
林正笑了笑：“他比你想的能行。”
刀疤執事不再多問，從抽屜裏拿出一塊木牌，上面刻着“外門三級”。
“任務地點在北坡山谷，”刀疤執事說，“清理一批失控的怨獸。”
“怨獸數量不明，危險程度中等。”
林正接過木牌：“知道了。”
他轉身往外走。
方圓跟上。
走到執事堂外時，一個外門弟子匆匆跑來，在林正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林正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揮揮手，讓那弟子退下。
然後看向方圓：“藥圃那邊出了點事，我得先去處理。”
“你先去北坡山谷。”
“到了之後，不要輕舉妄動，等我來。”
方圓點頭：“好。”
林正猶豫了一下，又說：“記住，不要單獨行動。”
“怨獸不是普通野獸。”
方圓“嗯”了一聲。
林正看了他一眼，像是確認什麼，然後匆匆離開。
方圓站在原地，看着林正的背影消失在霧裏。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他知道。
林正不是去處理什麼“藥圃的事”。
是去確認怨意擴散的情況。
也是去確認他有沒有撒謊。
林正懷疑他。
但又離不開他。
這是最脆弱，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方圓轉身，往北坡山谷方向走。
步子不快。
很穩。
他知道，北坡山谷的任務只是一個借口。
林正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怨獸之手，試探他的實力。
也試探他是否真的被怨意影響。
這是一個局。
但他不會逃避。
因爲局越大。
機會越多。
他沿着小路往北走，霧已經散得差不多，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斑斑點點。
走到北坡山谷入口時，他停下。
山谷裏很靜。
靜得不正常。
他站在入口，沒有進去。
只是聽。
聽風聲。
聽獸吼。
聽任何可能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
不是怨獸。
是人的腳步聲。
很輕。
很謹慎。
從山谷右側的樹林裏繞出來。
一個外門弟子。
他看到方圓，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裏？”
方圓看着他：“執行任務。”
那弟子笑了笑：“林正呢？”
“他有事。”方圓說。
那弟子走近一步：“你知道林正爲什麼讓你來北坡山谷嗎？”
方圓看着他。
沒有說話。
那弟子壓低聲音：“因爲他想讓你死。”
“藥圃的事，他已經開始懷疑你了。”
“你太聰明，太穩，太聽話。”
“這種人，最危險。”
方圓靜靜地聽着。
沒有表情。
沒有反應。
那弟子以爲他被嚇到了，又說：“不過你放心，我不是來害你的。”
“我是來幫你的。”
“只要你願意跟我合作……”
他的話還沒說完。
方圓突然動了。
不是攻擊。
只是往前走一步。
很自然。
很普通。
但那弟子卻像被什麼嚇到一樣，猛地後退。
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方圓看着他。
沒有說話。
那弟子強行穩住心神：“你……你想幹什麼？”
方圓說：“你剛才說什麼？”
那弟子咽了口口水：“我說……我是來幫你的。”
方圓點點頭：“我知道。”
他往前走一步。
那弟子又退一步。
“你不用怕。”方圓說。
那弟子勉強笑了笑：“我沒怕。”
方圓看着他：“你怕。”
那弟子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他突然發現——
眼前這個剛入外門的新人。
比林正更讓他發怵。
這不是氣場。
不是威壓。
而是一種……
說不出的冷靜。
說不出的深。
像是一口井。
看不到底。
那弟子強行穩住聲音：“我……我只是來提醒你。”
“林正他……”
方圓打斷他：“你說完了？”
那弟子愣住：“什……什麼？”
方圓說：“說完了就走吧。”
那弟子張了張嘴：“你……”
方圓看了他一眼。
很普通的一眼。
卻讓那弟子心髒猛地一緊。
他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轉身就走。
走得很快。
像在逃。
方圓看着他的背影。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風吹過山谷。
帶着一點腥味。
他知道。
那弟子不是來“提醒”他的。
是林正派來試探他的。
林正懷疑他。
卻不敢親自來。
只能借別人的嘴。
借別人的眼。
這是最脆弱的時候。
也是最好的時機。
方圓轉身，走進北坡山谷。
步子穩。
心更穩。
他知道。
林正的懷疑。
會成爲他的階梯。
而北坡山谷……
會成爲他的第一個戰場。
北坡山谷入口的風很涼，帶着潮溼的腥味。方圓站在入口，沒有急着進去。他在等。
等風聲裏的那一絲不對勁。
等山谷深處可能出現的異響。
等那個被派來試探他的人徹底離開。
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聲。山谷裏靜得不正常，沒有鳥叫，也沒有蟲鳴。
方圓抬腳，走進山谷。
他的步子很輕，踩在落葉上幾乎沒有聲音。越往裏走，腥味越重，地上的腳印也變得雜亂。
有獸的。
也有人的。
他繼續往前走。
走到一塊空曠的地方時，他停下。
地上有一灘黑色的血跡，已經幹了，但邊緣還殘留着一點怨意的味道。
他蹲下來，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血跡。
很淡。
但確實是怨意。
他站起身，繼續往深處走。
走了大約幾十步，他聽到前面傳來輕微的喘息聲。
是人。
他放慢腳步，貼着山壁往前走。
喘息聲越來越清晰。
他繞過一塊巨石，看到一個外門弟子靠在石壁上，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正往外冒着血。
那弟子看到方圓，愣了一下：“你……你怎麼來了？”
方圓看着他：“執行任務。”
那弟子苦笑：“任務……你快走，這裏危險，怨獸……”
他的話還沒說完，山谷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咆哮。
聲音不大，卻帶着怨意特有的陰冷。
那弟子臉色一變：“快走！”
方圓沒動。
他站在原地，看着山谷深處。
風吹過，帶着一股濃烈的腥味。
他知道，怨獸來了。
而且不止一只。
那弟子掙扎着想站起來：“你……你瘋了？快走！”
方圓看了他一眼。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那弟子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變得煞白：“你……你不是來執行任務的。”
“你是林正派來的。”
方圓沒說話。
那弟子的聲音開始發抖：“林正讓你來……看我是不是死了，對不對？”
方圓依舊沒說話。
那弟子慘笑：“我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
“我看到了藥圃的事……他一定是想讓我死在這裏。”
他的話還沒說完，山谷深處又傳來一聲咆哮。
更近了。
那弟子嚇得拼命往後縮：“你……你救我……我可以幫你……我知道林正的秘密……”
方圓看着他。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那弟子的聲音越來越急：“他在偷偷煉制怨卡！你知道嗎？怨卡是禁術！一旦被發現，他會死！我可以幫你舉報他！”
方圓終於開口：“說完了？”
那弟子愣住：“什……什麼？”
方圓說：“說完了就閉嘴。”
那弟子張了張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他突然意識到——
眼前這個人，比林正更危險。
更冷。
更深。
就在這時，山谷深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只怨獸沖了出來。
它的皮膚呈灰黑色，身上布滿怨紋，眼睛空洞，卻帶着瘋狂的殺意。
它看到靠在石壁上的弟子，立刻撲了過去。
那弟子嚇得尖叫：“救我！！！”
方圓站在原地。
沒有動。
怨獸撲倒那弟子，撕咬聲在山谷裏回蕩。
方圓看着。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像是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怨獸啃食了幾口，轉頭看向方圓。
眼裏帶着怨意的瘋狂。
它低吼一聲，朝方圓撲來。
方圓這才動了。
他側身一步，很普通的一步。
怨獸撲空，撞在石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方圓抬腳，踩在怨獸的頭上。
很穩。
很準。
怨獸掙扎了幾下，不動了。
方圓收回腳。
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走到怨獸的屍體旁，蹲下來，從懷裏拿出那本小冊子。
翻開。
裏面記載着怨道的入門知識。
他找到關於怨獸的一頁。
上面寫着：
怨獸，乃怨意入體，獸性失控所化。
其骨內，或生怨珠。
怨珠可煉怨液，可制怨卡。
方圓合上小冊子，放回懷裏。
他伸手，在怨獸的頭骨處摸索了一下。
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他用力一扣。
一顆黑色的珠子被他取了出來。
大小如指節。
表面布滿黑色紋路。
他擦了擦怨珠，放進懷裏。
然後站起身。
看了一眼已經被啃得不成樣子的外門弟子。
沒有表情。
沒有動作。
他轉身，沿着山谷往外走。
步子穩。
心更穩。
他知道。
那弟子不是林正的人。
而是執事堂派來監視林正的人。
林正讓他來北坡山谷，是想借怨獸之手除掉他。
而他。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也把這一切。
記在心裏。
他走出山谷時，陽光正烈。
他抬頭看了一眼。
眼神很淡。
卻比陽光更冷。
他知道。
林正的懷疑。
會成爲他的階梯。
而北坡山谷。
只是他往上走的第一塊墊腳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