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黃昏,像一幅被緩緩渲染的油畫。天際線被夕陽的餘暉鍍上了一層暖金色,而後逐漸過渡到靜謐的藍紫色。
位於葉瑾回家路途中的一個小型社區公園,此刻正沐浴在這片柔和的光暈裏。
高大的橡樹和楓樹枝葉繁茂,在地上投下長長的、斑駁的陰影。
空氣中漂浮着青草被修剪後特有的清新氣息,夾雜着遠處傳來的孩子們嬉戲的隱約笑聲,以及城市背景裏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嗡鳴。
這是葉瑾一天中難得的、屬於自己的靜謐時刻。
她脫下象征職責的白大褂,換上了一件舒適的淺灰色羊絨開衫和深色牛仔褲,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柔和了她平日工作時那份清冷專業的氣質。
她手裏提着一個印有附近有機食品店logo的紙袋,裏面裝着專門購買的優質貓糧和一小盒獨立包裝的雞肉泥。
她熟門熟路地走向公園深處一片相對僻靜的灌木叢旁,那裏擺放着幾個由好心人用舊木板釘成的、略顯粗糙但很幹淨的小窩。
“小家夥們,我來了。”她輕聲喚着,聲音裏帶着一絲溫柔。
幾只毛色各異的流浪貓從灌木叢後或貓窩裏警惕地探出頭,認出是她後,便邁着優雅或急切的步子圍攏過來,親昵地蹭着她的褲腳,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葉瑾蹲下身,細心地將貓糧倒入幾個固定的塑料小碗中,又撕開雞肉泥,分給那些看起來更瘦弱或更親人的貓咪。
她看着它們低頭專注進食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連續手術帶來的精神緊繃感,在這一刻被這些小生命純粹的依賴所撫平。
就在她輕輕撫摸着一只三花貓背脊的時候,一個溫和的、帶着笑意的男聲從她身後傳來:
“嗨,瑾,你來了。”
葉瑾聞聲回頭。
逆着暮光,站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合身的卡其色風衣,裏面是淺藍色的牛津紡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扣子。
他的頭發是柔軟的棕色,在夕陽下泛着溫暖的光澤。一雙清澈的、如同春日新葉般的綠色眼眸,正含笑注視着她。他手裏同樣提着一袋貓糧和一些貓零食。
是伊桑·米勒。
葉瑾的臉上露出了真切而放鬆的笑容:“伊桑。”她打了個招呼,又看向那些圍過來的貓咪,“就怕它們餓着,前段時間太忙,都沒能過來看看它們。”
伊桑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蹲下,將自己帶來的食物與葉瑾的放在一起,方便貓咪們取食。“有我呢,”
他側頭看向葉瑾,綠眼睛裏閃爍着可靠而溫和的光芒,“它們不會餓着的。我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看看。”
一只膽大的橘貓立刻湊到伊桑手邊,用腦袋頂了頂他的手心。
伊桑輕笑出聲,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撓着橘貓的下巴,動作輕柔。
他們就這樣並排蹲在暮色裏,看着貓咪們進食、嬉戲,偶爾低聲交流幾句哪只貓似乎胖了點,哪只新來的小貓還有些怕生。
氣氛融洽而寧靜,仿佛一幅溫馨的城市剪影。
伊桑·米勒,據他所說,是一家建築設計事務所的合夥人。
大約一個月前,葉瑾第一次在這個時間點來喂貓,正好撞見同樣提着貓糧的伊桑。
兩人相視一笑,從此便時常在這裏相遇。伊桑有着良好的教養和紳士風度,談吐幽默而不失分寸,對動物充滿愛心。
在這朝夕相處(盡管只是黃昏時分的短暫相遇)的一個月裏,他早已被葉瑾身上那種沉靜堅韌的氣質和善良的內心所吸引。
那份好感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在他心中蔓延,但他始終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未曾表露,生怕打破這份難得的、輕鬆的默契。
“今天醫院還是很忙嗎?”伊桑將一撮沾在手指上的貓糧碎屑彈掉,狀似隨意地問道,目光卻關切地落在葉瑾依舊帶着些許倦意的側臉上。
“嗯,剛結束一個重大傷患的術後跟蹤。”葉瑾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細說那件事情,那仿佛是屬於另一個黑暗世界的故事,與此刻的寧靜格格不入。“不過看到它們,感覺就好多了。”
“有時候真覺得,這些小東西比很多人更懂得治愈。”伊桑表示贊同,他的聲音溫和,像晚風一樣拂過耳際。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公園對面街道的陰影裏,無聲地停着一輛線條流暢、通體漆黑、如同暗夜幽靈般的邁巴赫 Exelero。
它低調而奢華,卻與周圍平常的社區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車內,後座的車窗降下了一半。
卡萊爾·沃爾夫坐在昏暗的光線裏,身上依舊是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襯衫領口微敞。
他金棕色的頭發在車內陰影中顯得顏色更深,如同凝固的蜂蜜。
那雙墨藍色的眼眸,此刻正透過車窗,牢牢地鎖定在公園裏那幅“溫馨”的畫面上。
他剛從一場關乎數億美元交易的談判桌上下來,身上還帶着會議室裏的冷冽氣息。
阿爾弗雷德的調查資料讓他對葉瑾的認知更深了一層,也讓他那股想要靠近、想要掌控的欲望更加強烈。
鬼使神差地,他讓司機繞路來到了資料中提到的、她幾乎每次下班後會停留的這個地方。
然後,他就看到了她。
不是醫院裏那個冷靜自持的葉醫生,而是一個褪去職業外殼、顯得格外柔軟、甚至帶着脆弱美的女人。
她蹲在那裏,喂着野貓,側臉線條在暮色中柔和得不可思議。
然而,這份他想要獨占的寧靜畫面,卻被另一個突然闖入的男人打破了。
他看着葉瑾對那個男人露出的、毫無防備的輕鬆笑容;看着他們並肩蹲在一起的和諧身影;看着那個棕發男人眼中毫不掩飾的、對葉瑾的欣賞與關切;看着他們之間那種自然而熟悉的互動……
一種陌生的、尖銳的、如同被冰錐刺入胸口的情緒,猛地攫住了卡萊爾。
那不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一種領地被侵犯、所有物被覬覦時產生的、混合着暴戾與極度不悅的冰冷情緒。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棱,刺在伊桑·米勒的背影上。
那個男人,挺拔,英俊,有着所謂的“陽光”和“溫和”。
他們看起來……很般配?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齧咬了他的神經。
他看到葉瑾因爲伊桑的一句話而淺笑,看到她放鬆的姿態。
在他面前,她只有警惕、專業和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抗拒。
而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卻能如此輕易地展露笑顏。
車內原本就極低的氣壓,瞬間降至冰點。
前排的司機詹姆斯,一位爲沃爾夫家族服務了十五年的前海軍陸戰隊員,敏銳地感受到了後座傳來的、幾乎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他透過後視鏡,瞥見老板那雙在昏暗光線下愈發顯得深不見底的墨藍色眼眸,此刻正凝聚着駭人的風暴。
詹姆斯立刻屏住了呼吸,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連握着方向盤的指節都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卡萊爾擱在膝蓋上的手,原本放鬆的姿態早已消失。
他的指節一根根收攏,緩慢地、極其用力地攥緊,骨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昂貴西褲的布料在他掌心被揉皺,那力量感仿佛能輕易捏碎某種堅硬的東西。
他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那雙墨藍色的眼睛,如同最精準的狙擊鏡,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將公園裏每一幀畫面、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刻入眼底。
暮色漸濃,他英俊的面容在車內的陰影裏半明半暗,勾勒出一種危險而迷人的輪廓,那是一種處於爆發邊緣的、極具侵略性的性張力。
他看着她與那個男人道別,看着她獨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漸消失在街角。
然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個正準備離開公園的棕發男人身上。
“詹姆斯。”卡萊爾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絲冰冷的金屬質感。
“是,先生。”詹姆斯立刻應聲。
“查清楚那個男人。”卡萊爾的命令簡潔而致命,如同出鞘的利刃,“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明白,先生。”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面漸起的晚風和尋常的市井聲音。
黑色的邁巴赫如同來時一樣,無聲地滑入車流,消失在紐約璀璨而冰冷的夜色之中。
公園裏,伊桑·米勒若有所覺地回頭望了一眼對面的街道,卻只看到空蕩蕩的車位和流動的車燈。
他搖了搖頭,並未在意,心裏還在回味着剛才與葉瑾短暫的相處,綠眼睛裏帶着一絲未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