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廂裏，氣壓低得能凍死蚊子。白芊芊把自己縮成最小號，恨不得能原地隱形。她偷偷用眼角餘光瞟容蓁，對方依舊閉着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表情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白芊芊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腦子裏已經開始自動播放小劇場：容蓁冷着臉對周銘說“合作終止”，周銘痛心疾首地讓她收拾包袱回老家養豬，而她抱着她的皮卡丘玩偶，在夕陽下留下淒涼的背影……
“嗝！”她嚇得打了個嗝。
容蓁的眼睫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沒睜開眼。
白芊芊趕緊捂住嘴，臉憋得通紅。完了，連打嗝都是錯的！
車子終於駛入地下車庫。白芊芊幾乎是車門一開就彈射出去，搶先一步按下電梯按鈕，然後像個門童一樣恭敬地站在一邊，等容蓁先進。
電梯上升的幾十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白芊芊盯着不斷跳動的數字，心裏七上八下。她偷偷瞄了一眼被自己緊緊抱在懷裏的“罪魁禍首”皮卡丘，突然覺得這玩意兒有點燙手。要不要把它扔了？或者……上交給國家？
“叮——”電梯到了。
容蓁率先走出去，白芊芊抱着皮卡丘，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跟在後面。
走到公寓門口，容蓁拿出鑰匙開門。白芊芊站在她身後，深吸一口氣，決定做最後的掙扎。在容蓁推開門的瞬間，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將懷裏的皮卡丘高高舉起，擋在自己臉前，用盡畢生最誠懇的語氣喊道：
“容蓁！對不起！我用它給你賠罪！要打要罵沖它來！它肉厚！抗揍！”
空氣凝固了。
容蓁握着門把手，動作頓住，緩緩轉過頭，看着那個幾乎懟到她面前的、咧着大嘴傻笑的黃色電氣老鼠。她的表情……很復雜。像是想笑，又像是無語，更多的是那種“這人腦子是不是真的有問題”的深深質疑。
白芊芊透過皮卡丘的縫隙，看到容蓁那雙深邃的眼眸正盯着自己，心髒砰砰直跳。完了，這招是不是太蠢了？她會不會覺得我在侮辱她的智商？
就在白芊芊準備放棄治療，把皮卡丘收回來時，容蓁卻突然伸出了手。
不是推開，而是……接了過去。
她單手拎着那個幾乎有半人高的玩偶，打量了一下，然後目光重新落回白芊芊那張寫滿緊張和視死如歸的臉上。
“所以，”容蓁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但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冷硬，“你的道歉方式，除了畫火柴人，就是獻祭玩偶？”
白芊芊一愣，隨即狂點頭：“對對對！還有草莓！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肯原諒我，讓我做什麼都行！”她眼巴巴地看着容蓁，像只等待審判的小狗。
容蓁沒說話，只是拎着皮卡丘，轉身走進了公寓。白芊芊趕緊跟進去，順手關上門。
容蓁走到客廳，隨手將皮卡丘放在了那個她常坐的單人沙發上。巨大的黃色玩偶和整個公寓性冷淡風的裝修格格不入，顯得異常突兀和……滑稽。
白芊芊看着那只占據了“女王專座”的皮卡丘，有點懵。這……是什麼意思？接受道歉了？還是打算留着當沙包？
容蓁放下玩偶後，便徑直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了一瓶冰水。她喝了一口水，背對着白芊芊，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地拋出一個問題：
“白芊芊，你爲什麼想演戲？”
“啊？”白芊芊完全沒料到話題會跳轉到這裏，一時沒反應過來。
容蓁轉過身，靠在料理台邊，看着她：“或者說，你享受現在這種，靠‘人設’和‘話題’維持的熱度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輕輕扎了一下白芊芊。她臉上的傻笑慢慢收斂起來。爲什麼想演戲？最初可能只是覺得好玩，能穿漂亮衣服，被很多人喜歡。後來……好像就有點身不由己了。沙雕人設是意外走紅，公司順勢而爲，她也樂得輕鬆。但享受嗎？看着網上那些誇她可愛、罵她智障的評論，心裏其實挺復雜的。
她撓了撓頭，難得地露出了幾分符合她年齡的迷茫和認真：“我……我也不知道。一開始覺得挺開心的，現在……好像有點累了。”她頓了頓，小聲補充，“而且，周哥說我再這樣下去，就得回家養豬了。”
容蓁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
白芊芊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嘟囔：“其實我知道自己演技不好，網友說得對，我就是個花瓶。但我也沒想一直當花瓶啊……可是每次我想認真一點，好像總會搞砸……”就像今天的采訪。
容蓁放下水瓶，走到白芊芊面前。她的身高比白芊芊略高一些，這樣近距離站着，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搞砸，是因爲你總把注意力放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容蓁的目光銳利，仿佛能看穿她的內心，“擔心說錯話，擔心形象，擔心別人的看法。演戲的時候，想的不是角色，而是怎麼‘演’得不那麼像白芊芊。”
白芊芊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容蓁說得……好像有點道理。她每次演戲，確實總在擔心自己會不會又被人嘲笑，會不會拖後腿，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東西。
“演員的職責是塑造角色，不是經營人設。”容蓁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你連自己都接納不了，怎麼可能成爲別人？”
白芊芊怔住了。接納自己？接納這個有點傻、有點吵、腦回路清奇、還總闖禍的自己？
容蓁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再多說，轉身往自己臥室走去。走到門口，她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
“那個玩偶，放沙發上礙事。你自己處理。”
說完，便進了房間，關上門。
白芊芊獨自站在客廳裏，消化着容蓁剛才那番話。所以……容蓁這是在……點撥她？雖然方式還是很冰山，但好像……是在幫她？
她走到沙發邊，看着那個咧着嘴傻笑的皮卡丘。容蓁沒有把它扔掉，而是留了下來，雖然嘴上說礙事。
所以，皮卡丘的獻祭……成功了？冰山的氣消了？
白芊芊心裏突然沒那麼慌了，反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容蓁好像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無情。她會因爲隱私被侵犯而生氣，也會在她迷茫的時候，用她特有的方式說一些……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
她抱起沙發上的皮卡丘，把臉埋進它毛茸茸的身體裏，悶悶地笑了。
“皮卡丘，看來你還有點用嘛。”她小聲對它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護身符了！專門對付冰山的那種！”
然後，她抱着玩偶，蹦躂着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後，她立刻掏出手機，點開《冰山生存手冊》，帶着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開始更新：
第十七條（重大修正）：冰山可能具備指導功能！雖然指導方式類似於冷兵器教學，但似乎有效？
第十八條：獻祭玩偶（尤其是皮卡丘）可能是一種有效的道歉/溝通方式？有待進一步驗證。
第十九條：冰山語錄精選（一）——‘演員的職責是塑造角色，不是經營人設。’、‘如果你連自己都接納不了，怎麼可能成爲別人？’（需背誦並默寫全文）
第二十條：初步判斷，冰山內部結構復雜，並非完全實心，可能存在‘導師’模塊？以及，她對毛茸茸玩偶的容忍度似乎高於預期！
寫完這些，白芊芊覺得心情豁然開朗。雖然前路依舊漫漫，容蓁這座冰山依舊神秘莫測，但至少，她好像找到了一點和冰山共處的門道？而且，容蓁似乎……並不討厭真實的她？哪怕真實的她有點吵，有點蠢。
這個認知，讓白芊芊莫名地感到一絲溫暖和安心。
她決定，從明天開始，她要試着……少想點人設，多想點角色。當然，是在不惹毛容蓁的前提下。
而主臥裏，容蓁靠在床頭，手裏拿着那本皮質筆記本，卻沒有打開。她的指尖輕輕摩挲着封面，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淺的弧度。
那個吵吵嚷嚷、總會制造各種意外狀況的家夥，似乎……也並不全是麻煩。
至少，讓這間過於冷清的公寓，多了點……生氣？
她放下筆記本，關掉了床頭燈。黑暗中，那雙清冷的眸子緩緩閉上。
今晚，或許能睡個好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