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晨霧彌漫西湖。
土地廟內,阿寶蜷在角落,緊握着那枚溫養姐姐魂魄的玉佩,終於沉沉睡去,臉上還掛着淚痕。李嵩盤膝而坐,面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紊亂。昨夜地宮爆炸,他爲了護住周堯和阿寶,強行催動本源之力,已是傷了根基。
周堯情況稍好,但精神上的沖擊遠勝肉體。那雙操縱畫筆的冰冷之手、那片毀滅一切的墨色混沌、尤其是那幅布滿裂痕的虹橋圖,如同夢魘在他腦中反復閃現。
“虹橋裂…汴京危…”李嵩緩緩睜開眼,聲音沙啞,“我們必須立刻動身前往汴京。繪魘之眼被觸發,扭曲者已知我等存在,絕不會再給我們喘息之機。”
“可你的傷…”周堯擔憂道。沒有李嵩這個引路人,他獨自一人根本不知如何在這錯亂的時空中行事。
“無妨,還死不了。”李嵩掙扎着起身,從懷中取出那已布滿裂紋的尋畫盤。指針瘋狂亂轉,已無法指明方向。“繪魘之眼爆炸擾亂了附近的時空脈絡,尋畫盤暫時廢了。但我們還有最後一個線索——”
他目光轉向周堯:“你看到的那幅《虹橋圖》,便是路引。集中你的意念,回想那幅圖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其中蘊含的‘時空印記’。你的筆與時空共鳴最深,或能感應到其本體所在的方向。”
周堯依言閉目,凝神回憶。那驚鴻一瞥的畫面在腦海中逐漸清晰:車水馬龍的虹橋,熙攘的人群,精致的樓閣,以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斷裂的蛛網裂痕。他感到懷中的毛筆微微發熱,與那遙遠的印記產生了一絲微弱的聯系。
他猛地睜開眼,指向東北方向:“在那邊!雖然很遠很模糊,但我能感覺到…一種巨大的、正在破碎的吸引力。”
“那就是汴京的方向。”李嵩神色凝重,“時空已經開始崩塌,所以才會產生這種‘引力’。我們必須趕在虹橋完全斷裂前抵達。”
他看了看仍在熟睡的阿寶,取出一塊小巧的龜甲符,輕輕放在孩子身邊:“此符能護他十二時辰安寧,之後自有官差會發現他。你我塵緣已了,不可再牽連凡人。”
周堯雖有不忍,但也知這是最好的安排。他最後看了一眼阿寶,將那袋僅剩的幹糧留在一旁,轉身與李嵩踏入晨霧之中。
兩人來到西子湖畔一處僻靜的柳樹下。李嵩咬破尚未愈合的指尖,以血在虛空中畫出數個玄奧符文。符文首尾相連,形成一個不斷旋轉的血色圓環,環內光影流轉,散發出極不穩定的能量波動。
“我的力量不足以精確定位和穩定通道了。”李嵩喘息着,“這次跳躍會比之前更凶險,可能會偏離目標時代,甚至落入時空亂流。抓緊我!”
兩人縱身躍入血色光環。
天旋地轉的感覺再次襲來,但比前兩次更加猛烈和混亂。周堯感到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無數破碎的畫面和聲音碎片般砸向他的意識:金戈鐵馬的碰撞、宮廷樂師的笙簫、市井小販的吆喝、百姓淒厲的哭嚎……各種時代的碎片混雜在一起,沖擊着他的感官。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兩人重重摔落在硬地上。
周堯一陣劇烈咳嗽,掙扎着爬起,發現自己竟摔在一堆幹燥的草料之上。空氣中彌漫着牲畜、草料和某種陌生香料混合的復雜氣味。耳邊是嘈雜的人聲、馬蹄聲、車輪碾過土路的轆轆聲。
他抬頭四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露天廣場邊緣。廣場上人頭攢動,車馬如龍,各式各樣的貨物堆積如山:有南方的絲綢茶葉、北方的毛皮牲口、東海的海貨珍珠、西域的寶石香料……無數腳夫、商販、官員、旅客穿梭其間,喧鬧聲震耳欲聾。
遠處,一道雄偉無比的巨大城牆巍然矗立,城樓高聳,旌旗招展。城牆之下,一道寬闊的河道穿城而過,河上百舸爭流,帆影如雲。而最引人注目的,正是橫跨於河道之上的一座巨大木制拱橋!
那橋造型優美,結構精巧,橋上車馬行人摩肩接踵,橋下船只穿梭如織,橋兩岸店鋪林立,旌旗招展,繁華得超乎想象!
“虹橋…”周堯喃喃自語,心髒狂跳。這就是《清明上河圖》中最核心的場景,也是他在地宮驚鴻一瞥中見到的那座橋!它此刻看上去完好無損,繁華喧囂,絲毫沒有畫中那瀕臨破碎的痕跡。
“咳咳…”李嵩虛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看來運氣不錯,我們直接到了汴京東水門外的順城倉附近。時間…似乎也比預想的早了些。”
周堯連忙扶起李嵩。李嵩的臉色比之前更差,顯然這次不穩定的時空跳躍對他消耗極大。他警惕地環顧四周,低聲道:“記住,這裏是汴京,天子腳下,也是扭曲力量最核心的區域。言行舉止務必小心,任何時空異常都可能引來注意。”
周堯點頭,壓抑住內心的震撼,仔細觀察着這座十一世紀末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眼前的景象比他所在的南宋臨安更加宏大、奔放,充滿了一種撲面而來的盛世氣息。但在這極致的繁華之下,他敏銳地感知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協調——
空氣中有一種極淡的、與地宮墨魘相似的腐朽氣息隱藏在濃鬱的市井氣味之下。遠處虹橋上的人群看似熱鬧,但某些人的動作似乎有些微妙的遲滯和重復,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木偶。陽光明媚,但某些建築物的陰影處,光線似乎發生了不自然的扭曲。
“你感覺到了嗎?”周堯低聲問。
“嗯。”李嵩面色凝重,“扭曲已深入城市的肌理,如同美玉中的瑕疵。普通人難以察覺,只會覺得莫名心躁,或做些光怪陸離的夢。但對我們而言,這裏處處都可能藏着眼睛。”
正當兩人準備離開草料堆,混入人群時,一隊身着皂衣的巡街鋪兵手持棍棒,吆喝着向這邊走來。爲首的小隊長目光銳利地掃過人群,似乎在搜尋什麼。
李嵩臉色微變,拉着周堯迅速低下頭,假意整理草料。
“怎麼了?”周堯問。
“是皇城司的探子。”李嵩壓低聲音,“看他們的步伐和眼神,絕非普通仆兵,定是精銳番子僞裝。汴京的戒備比想象中更嚴,恐怕城內已有變故發生。”
那隊“鋪兵”從他們不遠處走過,並未停留,徑直走向碼頭方向。
兩人剛鬆了口氣,旁邊一個正在喂馬的老車夫卻忽然湊近,用濃重的河洛口音低聲道:“二位官人,是剛京來的吧?莫要東張西望,最近城裏不太平,皇城司的老爺們正到處抓人呢。”
周堯心中一緊,不知是敵是友。李嵩卻拱手笑道:“老丈好眼力。我兄弟二人從應天府來,投奔親戚。不知這京城出了何事,如此緊張?”
老車夫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是宮裏丟了要緊的寶物,驚動了官家。還有傳言說,好些個畫院裏的先生們前幾日都閉門不出,像是惹了什麼麻煩…唉,這世道,老老實實掙口飯吃就是了,莫要多問,莫要多看。”
畫院!周堯與李嵩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謝過老車夫,兩人迅速離開倉庫區,混入熙攘的人流。汴京街道的繁華令人瞠目:酒樓食店鱗次櫛比,勾欄瓦舍笙歌不斷,大小商鋪百貨雜陳,行人摩肩接踵,車轎擁堵於道。其熱鬧程度,遠超周堯熟悉的臨安。
但周堯很快發現了更多異常:一些店鋪招牌上的字跡會偶爾模糊一下;某個巷口幾個玩耍的孩子動作完全同步,如同鏡像;甚至有一瞬間,他看到一個挑着擔子的小販直接從牆壁中穿了出來,而周圍行人卻視若無睹!
“時空錯亂已經開始影響現實了…”周堯感到後背發涼。這座看似繁榮的都城,仿佛一個精心繪制的虛假圖卷,其下已是裂痕叢生。
根據老車夫的提示和李嵩模糊的記憶,兩人穿過重重街巷,終於來到一座氣勢恢宏的建築群前。高牆深院,門前有禁軍守衛,門匾上寫着四個鎏金大字:翰林圖畫院。
北宋畫院的規模和氣派,遠非南宋可比。這裏不僅是繪畫之所,更是天下畫師心中的聖地。
然而,此刻的畫院卻大門緊閉,守衛森嚴,氣氛壓抑。附近街道的行人也稀少了許多,即便有,也步履匆匆,不敢在附近逗留。
“不對勁。”李嵩皺眉,“畫院雖爲宮廷機構,但平日絕不會如此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周堯集中意念,默默運轉“流勢”感知。畫院周圍籠罩着一層強大的能量場,並非簡單的官兵守衛,而是一種更接近於時空畫法的禁錮結界!這結界的力量屬性與他之前接觸的扭曲力量既相似又有所不同,更加古老和…正統?
“裏面有很強的禁錮,但不是扭曲者的手法…”周堯疑惑道。
就在這時,畫院的側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穿着畫學生服飾的年輕人慌慌張張地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快步走出。他懷裏似乎揣着什麼東西,神色緊張。
他沒走幾步,忽然,街角轉出兩個之前見過的“鋪兵”,徑直攔住了他的去路。
“畫院學生張擇端?”爲首一人冷聲道,“奉命搜查,你懷中是何物?”
那名叫張擇端的年輕畫生臉色瞬間慘白,下意識地護住懷中:“沒、沒什麼…只是學生的習作…”
周堯聞言如遭雷擊!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的作者!他竟然在這個時候,以畫院學生的身份出現了!
“拿下!”鋪兵頭目厲喝一聲,伸手便抓向張擇端懷中的畫稿!
眼看畫稿就要被奪,周堯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地屈指一彈——一縷微不可察的“轉勢”之力隔空射出,正中那鋪兵頭目的手腕!
鋪兵頭目“哎呦”一聲,只覺得手腕一麻,抓出的方向一偏,擦着張擇端的衣襟而過。
張擇端趁機猛地向後一縮,轉身就想跑回畫院側門。
“找死!”另一名鋪兵怒喝,拔刀出鞘半寸,一股凌厲的殺氣瞬間鎖定了張擇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畫院緊閉的大門突然轟然洞開!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皇城司的手,何時能伸到我畫院來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