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也只是在牆角聽了個三瓜兩棗的,所以說不清事情的全貌。
江鶴安耐心全無,高聲喊了竹山進來。
“公子。”竹山兩步便跑了進來。
江鶴安四平八穩地安排:“你腿腳快些,去門房攔住雲雀,若是她出府了也應該沒走遠,沿着街道找找,定能找到。”
竹山應聲而去。
他又叫碧草去把秋月找來,她和雲雀交好,想來是清楚這事的。
秋月自是不敢欺瞞,把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她私心裏是希望沈恣回來的。
江鶴安聽完,面色冷淡,看不出一絲情緒,自言自語道:“自求出府。”
江鶴安輕笑一聲,下了床,有條不紊地穿了衣裳,又叫秋月倒了茶來漱口。
秋月不知怎的,覺得公子雖和平日一般,臉上還掛着淡笑,但那笑卻冷得很,似要把外頭天上高高掛起的暖陽也一並凍住了。
江鶴安出了四和園,直往榮棲堂去。
到了榮棲堂,馮嬤嬤見他來了,迎了兩步,“公子怎的來了,夫人還在歇息。”
江鶴安點點頭,“我曉得,那就勞煩嬤嬤去向母親稟告一聲。”
馮嬤嬤愣神,“夫人將將歇下,公子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江鶴安也不回答她的問題,瞥了她一眼,只道:“嬤嬤快去吧。”
那一眼,馮嬤嬤只覺遍體生涼,真以爲他着急才有如此神色,便硬着頭皮進去通稟。
而此時,沈恣還沒走到大門口,遠遠看見在門口等着的竹山,心不由得一沉,想到身契已經到手,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咬了咬牙又繼續朝前走。
竹山見她背着包袱,眼神裏是說不出來的輕蔑,明知故問地道:“雲雀姑娘,怎的不好好在公子身邊伺候,跑這兒來了?還不快跟我回去。”
他語氣不和善,也不似平日裏那般叫她姐姐。
沈恣抿了抿唇,眉頭緊蹙,江鶴安還是知道了。不過她也已經不是江府的人,於是鼓起勇氣拒絕,“恕我不能從命。”
她說完,繞過他要往外走。
竹山得了江鶴安的令,怎麼可能放她走,立即叫門房的人攔住她。
沈恣怒了,道:“竹山,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已是良家子,你沒有強留我的道理。”
竹山像是絲毫沒聽見般,還一屁股坐到了門房小廝諂媚搬來的凳子上,守着她,不讓她有機會再挪動一步。
“你是四和園的人,公子不點頭,你就哪裏也不許去。”
沈恣的心一寸寸冷下去,竹山敢這樣攔她,必是得了江鶴安的授意。
竹山又使人去稟告江鶴安這裏的情況。
她定定地看着外面,江府所在這條街上沒有任何商鋪,左右都是宅子,但偶爾還是有挑着擔子走街串巷的貨郎。
貨郎很有眼力勁,見江府氣派,吆喝聲戛然而止,不敢擾了貴人清靜,快快從門口走過去。
沈恣無奈苦笑,權勢實在是好東西。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沈恣也算是認識了江鶴安幾十年了,他雖性子溫潤端方,但屬實是個有手段的人,不然也坐不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即便是自己走出這道門,只要江鶴安願意,隨時都能找到她。
高氏被馮嬤嬤喚醒,滿臉的惺忪和不耐,“何事啊?”
馮嬤嬤道:“夫人,是公子突然來見,似乎有要緊的事。”
聽到是江鶴安有急事,高氏只得壓下性子,叫馮嬤嬤伺候她穿衣洗漱,少頃,便到了堂上。
可見到江鶴安,他臉上一絲急色也無,高氏疑惑地問道:“安兒,你有何要事啊?”
江鶴安狹長的眼裏有了冷意,面上卻還是淡淡的,“母親可是放了我的人出府?”
高氏頓了頓,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雲雀,“你是說雲雀那丫頭啊,本是我先前就承諾了她的,若是她做菜做得好,便給她一份賞賜,她什麼都不要只求出府,我就允了她。”
高氏說完,飲了一口濃茶壓了壓昏沉的腦袋,才覺出些異常來,擰眉問道:“你是來問責於我的?”
江鶴安微微低頭,語氣冷了兩分,“兒不敢,只是兒子升任大理寺少卿,事務繁雜,園裏總要有得力的人打理。”
高氏正要說,不過是個丫鬟罷了,先叫其他人頂上,回頭再叫人多采買些進來便是,話還未出口,便又聽他道:
“兒身旁服侍的人中就屬雲雀資歷最久,做事也最爲妥帖細心,若臨時換了旁人恐要手忙腳亂,所以暫時離她不得,兒已讓竹山去將她帶回,還望母親恕罪。”
江鶴安站起身來對着高氏拱手一禮,賠罪。
他態度雖十分恭敬,高氏卻莫名覺得有些疏離之感。
他一直是孝子賢郎,怎會爲個丫鬟疏離自己的母親,高氏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況且他說得不錯,這才剛剛升任,位置還未坐穩,此時方方面面都不可出錯。
高氏想到這兒,便道:“安兒思慮得極對,是我考慮不周,如此,就讓那丫頭暫且留下來吧。”
江鶴安再次施禮:“謝母親體恤,擾了母親午歇已是不該,兒就先行退下了,晚間再來陪母親用晚膳。”
高氏心內熨帖,笑道:“不必了,明日是你第一天上值,萬不可遲了,晚上就早早歇息吧。”
“是。”
江鶴安不帶半點拖沓,大步邁了出去。
外間已有個小廝在等,他便是那個竹山派來通稟的門房。他先是去了四和園,聽碧草說公子來了榮棲堂,又加快腳步趕來,累得滿頭大汗,幸而沒錯過。
他見江鶴安出來,趕忙上前說了大門口的情形。
江鶴安聽完,卻欣賞起身前的一株海棠花樹來,樹上已抽了些新芽,其中有一處嫩芽長出最多,碧綠生機,似在洋洋得意。
他伸手將那最扎眼的綠掐了去,輕聲喃喃道:“很好,長了些本事了。”
小廝不明所以,“公子,您在說什麼?”
江鶴安含笑搖頭,慢慢悠悠往大門方向去。
日影西斜,竹山還固執地盯着她,又不見江鶴安來,沈恣不免覺得竹山此番只是忠心爲主子打抱不平,並不是江鶴安的授意。
她心中又升起希望來,對竹山道:“我出府是夫人應允了的,你大可去向夫人求證,我現在已是自由身了......”
“不必了,我已向母親說明。”一道清亮柔和的聲音從背後越過來。
沈恣心中剛生起的希望瞬間被摧毀,她臉色發白,手攥緊了包袱,慢慢回頭,只見江鶴安緩緩踱步而來,臉上不見怒氣,反而是怡然姿態。
竹山立馬從凳子上站起來恭迎,而沈恣卻好似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動彈不得。
“你伺候我多年,我已然習慣,離你不得。”江鶴安微笑看她,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走吧,回去。”
沈恣卻不肯動一步,心中萬分苦澀,她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自由了。
她閉了閉眼,雙膝彎下跪在地上,聲音沙啞,懇求道:“公子,奴婢實在粗鄙不堪用,求公子放奴婢出府。”
江鶴安頓時斂了笑容,一雙溫潤的丹鳳眼涌上了戾氣,俯看她一絲點綴也無的烏黑發髻,看她不施粉黛的卻更顯清麗,見之忘俗的臉。
他心中輕嘆一聲,還是壓了怒氣,問道:“雲雀,你這麼想離開,可是覺得我對你不好?”
沈恣眨了眨眼,認真回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