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四點，天上人間三樓的一間私人化妝室。
蘇清晏坐在鏡前，看着化妝師在她臉上塗抹勾勒。這是一間專門爲貴賓女伴準備的化妝室，裝修得像五星級酒店的套房——水晶吊燈、絲絨沙發、一整面牆的落地鏡，化妝台上擺滿了國際大牌的化妝品。
“蘇小姐的皮膚真好，幾乎不需要遮瑕。”化妝師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精致女人，大家都叫她安娜，“只是黑眼圈有點重，最近沒休息好吧？”
“嗯，在醫院陪床。”蘇清晏輕聲回答。
“難怪。”安娜用指腹輕柔地塗抹眼霜，“今晚的酒會很重要，周先生特意交代要給你最好的造型。這件Dior的禮服很適合你，香檳色顯氣質，又不張揚。”
禮服已經掛在旁邊的衣架上，在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配套的鞋子和手包放在一旁，都是同色系。
發型師是個留着短發、看起來很幹練的女人。她正在研究蘇清晏的發質：“蘇小姐的頭發又黑又亮，盤起來會顯得很端莊。我建議用這個珍珠發簪，跟禮服的顏色呼應。”
蘇清晏看着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變得陌生——眉毛修得精致，眼線勾勒出上揚的弧度，嘴唇塗上了豆沙色的唇膏。頭發被盤成優雅的法式發髻，幾縷碎發自然地垂在頸側。
這不是她。或者說，這不是以前的她。
以前的蘇清晏，喜歡素顏，喜歡扎馬尾，喜歡穿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她會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看書，會在琴房練琴到深夜，會在周末和陸承洲去後海散步。
現在的蘇清晏，穿着十萬塊的禮服，化着精致的妝，即將陪一個陌生男人去參加一場與她無關的社交盛宴。
“蘇小姐，可以換衣服了。”安娜幫她取下圍布。
更衣室就在化妝室裏面。蘇清晏走進去，拉上簾子。禮服是真絲材質，觸感冰涼絲滑。她小心翼翼地穿上，拉上背後的拉鏈。尺寸完美貼合，像量身定做。
她走出更衣室時，安娜和發型師都贊嘆了一聲：“太美了。”
鏡中的女孩，確實很美。香檳色的禮服襯得她膚白如雪，V領設計露出精致的鎖骨，水晶腰帶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長發盤起，露出纖細的脖頸，珍珠發簪在燈光下閃着溫潤的光。
但這美，像琉璃一樣易碎。
“還有最後一步。”安娜打開一個絲絨盒子，裏面是一條鑽石項鏈，“周先生送您的。今晚酒會，需要一些配飾。”
項鏈很精致，不是那種誇張的大顆鑽石，而是細細的鏈子上鑲嵌着碎鑽，中間墜着一顆水滴形的鑽石，不大，但切割完美。
“這太貴重了……”蘇清晏下意識地拒絕。
“周先生說，既然是女伴，就要有女伴的樣子。”安娜不由分說地給她戴上，“放心吧，酒會結束後要還回去的。這是周先生收藏的珠寶，只借不送。”
項鏈貼在皮膚上，冰涼。鑽石在鎖骨間閃爍，像一滴凝固的眼淚。
一切準備就緒時，剛好六點。曼姐推門進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滿意地點頭：“不錯。周先生已經到了，在樓下等你。”
她遞給蘇清晏一個手包：“裏面有你的手機、口紅、紙巾，還有一張名片——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打這個電話。記住，少說話，多微笑。周先生說什麼，你聽着；別人問什麼，你簡短回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時候，就看我眼色——我會在會場外等你。”
“曼姐也去？”
“當然。”曼姐笑了，“這種場合，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我是你的‘經紀人’，負責處理一切突發狀況。不過我不會進會場，只在外面的休息室等你。”
蘇清晏心裏稍安。有曼姐在，至少不是完全孤立無援。
樓下，周明遠已經等在車裏。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裝，系着暗紅色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比平時更顯年輕英俊。
看到蘇清晏時，他眼睛亮了亮：“很漂亮。這身很適合你。”
“謝謝周先生。”
“叫我明遠。”周明遠糾正她，然後示意司機開車，“路上我給你說一下今晚的基本情況。”
車子駛向京倫飯店。周明遠從車載冰箱裏拿出兩瓶水，遞給蘇清晏一瓶：“美國商會的年度晚宴，每年一次，來的都是政商界的重要人物。今晚的主題是‘中美文化交流’，所以會有一些文化界的人士。”
他頓了頓：“你可能會遇到幾個認識的人。”
“誰？”
“沈聿。”周明遠說得很直接，“他是美國商會的會員，每年都參加。還有顧夜白——他是音樂圈的代表，可能會來表演。”
蘇清晏的心一緊。她沒想到會同時遇到這兩個人。
“不用擔心。”周明遠看出她的緊張，“這種場合，大家都保持體面。沈聿不會當衆做什麼，顧夜白也不會。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我該……怎麼跟他們打招呼？”
“自然一點。”周明遠說，“如果沈聿跟你說話，你就禮貌回應。如果顧夜白找你，你就說在工作。記住，今晚你是我的女伴，代表的是我的形象。所以，不管遇到誰，都要保持得體。”
蘇清晏點頭。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京倫飯店門口。這是一家老牌的五星級酒店，建築風格古典莊重。門口已經停滿了豪車，穿着禮服的男女三三兩兩地走進大門。
周明遠先下車，然後很紳士地伸手扶蘇清晏。他的手掌幹燥溫暖，動作自然得體，沒有任何逾矩。
“挽着我的手臂。”他低聲說。
蘇清晏挽住他的手臂。兩人並肩走進酒店大堂，立刻吸引了周圍的目光——周明遠是商界新貴，年輕有爲，又單身，一直是社交圈的焦點。而蘇清晏，這張陌生的、美麗的面孔，也讓人好奇。
“周總，好久不見。”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迎上來，身後跟着一個年輕女人。
“王董，您好。”周明遠禮貌地握手，“這位是清晏，我的朋友。”
“清晏小姐，你好。”王董打量着她，“周總好眼光。”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蘇清晏微笑點頭：“王董好。”
進入宴會廳，裏面已經聚集了上百人。水晶吊燈璀璨奪目，長桌上擺滿了精致的餐點和香檳。樂隊在角落演奏着舒緩的爵士樂，氣氛優雅而熱鬧。
周明遠帶着蘇清晏在人群中穿梭，不斷與人打招呼、握手、寒暄。蘇清晏始終保持微笑，偶爾在周明遠的示意下說幾句客套話。她的法語和英語都很流利，遇到外國客人時也能應對自如。
“周，這位美麗的女士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走過來，說的是英語。
“史密斯先生，這位是清晏，我的朋友。”周明遠用英語回答，“清晏，這位是美國商會的會長史密斯先生。”
“很榮幸見到您，史密斯先生。”蘇清晏用流利的英語說。
“你的英語很棒。”史密斯贊賞地說，“在哪裏學的？”
“我在北外讀書，主修法語，輔修英語。”
“北外？好學校。”史密斯點頭，“周，你有眼光。清晏小姐不僅美麗，還很有才華。”
又寒暄了幾句，史密斯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周明遠低聲對蘇清晏說：“很好。史密斯是個重要人物，給他留個好印象很重要。”
正說着，蘇清晏感覺到一道目光。她轉過頭，看到了沈聿。
沈聿站在不遠處的柱子旁，手裏拿着一杯香檳，正看着她。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沒打領帶，領口鬆開一顆扣子，少了幾分平時的凌厲，多了幾分隨意。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沈聿對她舉了舉杯，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
蘇清晏心裏一慌，下意識地抓緊了周明遠的手臂。
“怎麼了？”周明遠察覺到了。
“沒……沒什麼。”蘇清晏收回目光。
但已經晚了。沈聿朝他們走了過來。
“周總，好久不見。”沈聿的聲音低沉，帶着慣有的磁性。
“沈總，幸會。”周明遠微笑着和他握手，“聽說您最近又拿下一塊地皮，恭喜。”
“小生意而已。”沈聿的目光轉向蘇清晏，“清晏，你今天很漂亮。”
這話說得很自然，但在周明遠聽來，卻透着一股親昵。他看了蘇清晏一眼，眼神裏有一絲探究。
“謝謝沈先生。”蘇清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你們認識？”周明遠問。
“清晏在天上人間工作，我經常去，所以見過幾次。”沈聿說得輕描淡寫，“沒想到周總也認識她。”
“緣分。”周明遠笑了笑，“清晏幫了我一些忙，所以今晚請她來做我的女伴。”
兩人你來我往，表面客氣，實則暗流涌動。蘇清晏站在中間，感覺像站在刀尖上。
“清晏是個好姑娘。”沈聿突然說，“聰明，懂事，知道分寸。周總可要好好照顧她。”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但蘇清晏聽出了警告的意味——他在提醒周明遠，蘇清晏是他的人。
周明遠顯然也聽懂了，但他面不改色：“當然。清晏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會照顧好她。”
正說着，又一個人走了過來——顧夜白。
他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沒打領帶，襯衫領口敞開，頭發有些凌亂，但反而有種藝術家的不羈感。看到蘇清晏時，他眼睛一亮，但看到沈聿和周明遠，又微微皺了皺眉。
“夜白。”沈聿先開口，“你也來了？”
“受朋友邀請，來彈幾首曲子。”顧夜白的語氣很淡，“沒想到沈總也在。”
“這種場合，怎麼能少了我？”沈聿笑了，“周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顧夜白，有名的音樂人，也是清晏的朋友。”
“顧先生，久仰。”周明遠伸出手，“我聽清晏提起過你，說你幫她介紹了工作。”
“舉手之勞。”顧夜白和他握手，然後看向蘇清晏，“清晏，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蘇清晏輕聲說。
一時間，三個男人圍着她，氣氛詭異。周圍已經有人往這邊看了——沈聿、周明遠、顧夜白，都是社交圈的名人，現在同時出現在一個女孩身邊，難免引人遐想。
蘇清晏感覺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燈下，渾身不自在。
還好，晚宴的主持人宣布宴會開始，請大家入座。座位是事先安排好的，蘇清晏和周明遠坐在主桌，沈聿在隔壁桌，顧夜白在更遠的地方。
坐下後，周明遠低聲問：“你和沈聿……到底是什麼關系？”
蘇清晏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不是要幹涉你的私生活。”周明遠說，“但沈聿看你的眼神，不簡單。而且他剛才那些話，明顯是在宣示主權。清晏，如果你和他有什麼糾葛，最好早點解決。沈聿這個人，占有欲很強。”
“我知道。”蘇清晏說，“我會處理好的。”
“那就好。”周明遠不再追問，“專心吃飯吧，一會兒還有演講。”
晚宴很正式，一道道上菜，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藝術品。但蘇清晏食不知味，她能感覺到沈聿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也能感覺到周圍其他人好奇的打量。
吃到一半時，她的手機在手包裏震動。她悄悄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沈聿發來的短信：
**“十點結束後來地下停車場，我的車在那兒等你。”**
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
蘇清晏的手指收緊。她想拒絕，但知道拒絕不了。沈聿今晚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他在提醒她，她是誰的人。
她回了兩個字：“好的。”
然後把手機放回手包。
周明遠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但沒說什麼。只是在她放下手機時，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別緊張，有我在。”
這句話很輕，但很暖。蘇清晏突然覺得，周明遠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麼冷漠。
### 第四章 夜色溫柔（中）
晚宴進行到一半，主持人宣布表演環節。顧夜白上台，坐在鋼琴前。
“接下來，請欣賞顧夜白先生爲我們帶來的鋼琴曲——《月光》。”
燈光暗下來，只有一束追光打在顧夜白身上。他修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德彪西的《月光》如水般流淌出來。
蘇清晏聽着，突然想起高三的那個夏天。她準備法語演講比賽，壓力很大，每天練到深夜。陸承洲總是陪着她，在她練完後給她彈鋼琴放鬆。他彈得最多的就是《月光》，說這首曲子像她的眼睛，清澈，溫柔，帶着淡淡的憂傷。
“清晏，你彈得真好聽。”有一次，她聽完後說。
“等你比賽完了，我教你。”陸承洲笑着揉她的頭發，“不過你要答應我，不管比賽結果如何，都要開心。”
她答應了。比賽拿了第一名，她開心地抱着獎杯轉圈。陸承洲在台下看着她，眼睛裏的光比獎杯還亮。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過兩年，卻像隔了一輩子。
琴聲結束，掌聲雷動。顧夜白站起身，鞠躬致意。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後停在蘇清晏身上，對她笑了笑。
接下來是史密斯會長的演講，然後是頒獎環節。周明遠因爲在中美文化交流方面的貢獻，獲得了一個獎項。他上台領獎，發表感言，風度翩翩。
蘇清晏在台下看着他，突然覺得，周明遠其實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三十多歲就做到跨國公司中國區總裁的位置，談吐得體，長相英俊，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如果不是因爲前妻的死因可疑，他幾乎是個完美的結婚對象。
“在想什麼？”周明遠領完獎回來，在她身邊坐下。
“沒什麼。”蘇清晏收回思緒，“恭喜您獲獎。”
“謝謝。”周明遠看着台上的頒獎儀式，突然說，“清晏，你知道我爲什麼找女伴嗎？”
蘇清晏搖頭。
“因爲社交需要。”周明遠說得很直接，“在這個圈子裏，單身是個劣勢。別人會覺得你不穩定，不成熟，甚至……有某些問題。所以需要有個女伴，證明你是正常的、體面的。”
“那爲什麼不正經找個女朋友？”
周明遠笑了，笑容裏有一絲苦澀：“我前妻去世後，我就不想再認真談戀愛了。太累，也太傷人。而且……以我現在的身份，很難找到純粹的感情。所有人都盯着我的錢、我的地位，而不是我這個人。”
他頓了頓：“所以我選擇租一個女伴。簡單，直接，沒有感情糾葛。你需要錢，我需要面子，各取所需。”
這話說得很冷酷，但也很坦誠。蘇清晏突然覺得，周明遠也許比她想象的更清醒，也更孤獨。
“您前妻……是怎麼去世的？”她忍不住問。
周明遠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平靜：“滑雪意外。在瑞士，遇到雪崩。”
“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關系。”周明遠說，“已經過去三年了。時間會沖淡一切，但有些傷痕，永遠都在。”
他的眼神裏有一閃而過的痛苦。蘇清晏突然覺得，那些關於他害死前妻的傳言，也許不是真的。至少，他看起來是真的傷心。
晚宴在十點準時結束。周明遠又和一些重要人物寒暄了一會兒，然後對蘇清晏說：“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
“這麼晚了，不安全。”周明遠堅持，“而且你穿着禮服，不方便。司機會送你到會館，曼姐在那兒等你。”
他拿出一個信封：“這是今晚的報酬，一萬。還有這個……”
他又拿出一個小盒子：“算是額外獎勵。你今晚表現很好。”
盒子裏是一條細細的鉑金手鏈，很精致，但不算貴重。
“這太……”
“收下吧。”周明遠打斷她，“就當是朋友間的禮物。下周還有個酒會，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做我的女伴。”
蘇清晏猶豫了一下，收下了：“謝謝周先生。”
“叫我明遠。”周明遠笑了，“下周見。”
司機送蘇清晏回到天上人間。下車時，她想起沈聿的短信。她對司機說：“您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
“周先生交代要送您安全到達……”
“我已經到了，謝謝您。”蘇清晏堅持。
司機只好離開。
等車開走後，蘇清晏繞到會館後面的地下停車場。那裏停滿了豪車，光線昏暗。她找了一會兒，看到了沈聿那輛黑色的賓利。
車窗降下，沈聿的臉在陰影中：“上車。”
蘇清晏拉開車門坐進去。車裏只有沈聿一個人，他坐在駕駛座，手裏夾着一支雪茄，但沒點燃。
“周明遠送你回來的？”他問。
“嗯。”
“他對你還挺大方。”沈聿看了一眼她手裏的信封和盒子，“一萬塊，加一條手鏈。對你來說，不少了。”
蘇清晏沒說話。
“把項鏈摘下來。”沈聿突然說。
蘇清晏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她把鑽石項鏈取下來，遞給沈聿。
沈聿接過來，隨手扔在儀表台上：“周明遠前妻的東西，你也敢戴？”
“什麼？”
“這條項鏈，是周明遠前妻的遺物。”沈聿點燃雪茄，吸了一口，“三年前，她戴着這條項鏈死在瑞士。周明遠一直留着，每次帶女伴出席重要場合，都會借給她們戴。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蘇清晏渾身發冷。她想起剛才周明遠說起前妻時痛苦的眼神，又想起那些傳言……如果這條項鏈真是遺物，那周明遠的行爲就太詭異了。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誰知道。”沈聿吐出一口煙圈，“也許是在懷念，也許是在提醒自己，也許……是在警告。”
“警告什麼？”
“警告那些想取代他前妻位置的女人。”沈聿轉頭看她，“清晏，周明遠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他前妻的死，警方最後定性爲意外，但有很多疑點。而且他妻子死後，他繼承了上億的遺產。你覺得，這只是巧合嗎？”
蘇清晏的手在顫抖。如果沈聿說的是真的，那她今晚就像在刀尖上跳舞。
“你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爲我答應過你父親，要照顧你。”沈聿說得很平淡，“雖然他現在不在了，但承諾還在。”
“你認識我父親？”
“幾年前，在一個慈善晚宴上見過。”沈聿說，“你父親幫過我一個朋友。雖然是小忙，但我記住了。所以你現在遇到困難，我幫你，算是還他一個人情。”
這解釋合情合理，但蘇清晏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只是這樣？”
“不然呢？”沈聿笑了，“你以爲我看上你了？清晏，你很漂亮，但還沒漂亮到讓我失去理智的地步。我幫你，是因爲你值得幫，也因爲……你像一個人。”
“你母親。”蘇清晏說。
沈聿的表情僵了一下：“曼姐告訴你的？”
“嗯。”
“她說的沒錯。”沈聿掐滅雪茄，“你確實像我母親年輕時的樣子。特別是眼睛，還有那種……清冷倔強的氣質。但你不是她，我知道。”
他轉過頭，看着車窗外的夜色：“我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她不會像你這樣，爲了錢去會館上班，去做別人的女伴。她寧可餓死，也要守住尊嚴。”
這話說得很刻薄，但蘇清晏聽出了裏面的痛苦——他在懷念母親，也在恨自己的無能。
“對不起。”她低聲說。
“不用道歉。”沈聿重新發動車子，“走吧，我送你回去。醫院還是酒店？”
“酒店。”
車子駛出停車場，匯入夜晚的車流。北京的夜晚永遠燈火通明，但蘇清晏卻覺得心裏一片黑暗。
“沈先生。”她突然問，“如果我離開會館，離開北京，你會讓我走嗎？”
沈聿沉默了很久。
“會。”他說，“但前提是，你母親的病好了，你父親的債還清了。在那之前，你哪兒也不能去。”
“爲什麼？”
“因爲我不想看到你像你父親一樣，被債務逼到絕路。”沈聿說得很直接，“清晏，你現在就像走在懸崖邊上，一步踏錯就會粉身碎骨。我拉你一把，不是要控制你，是要救你。等你站穩了，你想去哪兒，我都不會攔你。”
這話說得誠懇，蘇清晏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周明遠那邊，你打算怎麼辦？”沈聿問，“繼續做他的女伴？”
“我需要錢。”
“我可以給你。”沈聿說，“你需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只要你離開周明遠，離開天上人間。”
這又是一個交易。
“條件呢？”
“沒有條件。”沈聿說，“就當是我借你的，等你以後有錢了再還。不要利息。”
這太慷慨了，慷慨到不真實。
“爲什麼？”蘇清晏又問了一遍。
沈聿嘆了口氣：“清晏，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嗎？我幫你，是因爲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走投無路，只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我不想看到你像我一樣，爲了生存，去做一些以後會後悔的事。”
他的聲音裏有罕見的柔軟：“我母親去世後，我在道上混了十年。那十年，我做過很多壞事，傷害過很多人。現在我有錢了，有地位了，但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我不想看到你也這樣。”
蘇清晏看着他。路燈的光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明明滅滅。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沈聿也許沒有那麼可怕。
“讓我考慮考慮。”她說。
“好。”沈聿點頭，“三天。三天後給我答復。”
車子停在如家酒店門口。蘇清晏下車前，沈聿叫住她：“清晏，記住一件事——在這個圈子裏，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每個人都可能爲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你。”
“那你呢？”蘇清晏問，“你會犧牲我嗎？”
沈聿看着她，眼神復雜：“我希望不會。但我不敢保證。所以，保護好自己。”
蘇清晏下了車，走進酒店。
沈聿坐在車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查一下周明遠前妻的案子，我要所有資料，包括警方沒公開的部分。”
掛斷電話後，他點燃一支雪茄，深吸一口。
車窗外的北京城，夜色溫柔，但溫柔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回到酒店房間，蘇清晏疲憊地脫下禮服和高跟鞋。她看着鏡中那個妝容精致、穿着華服的自己，突然覺得陌生。
這一天，她見了太多人，聽了太多話，也明白了太多事。
周明遠不是簡單的生意人，沈聿不是純粹的惡棍，顧夜白也不是普通的音樂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算計。
而她，成了這些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手機響了，是顧夜白發來的短信：
**“清晏，安全到家了嗎？今晚看你很累的樣子，好好休息。”**
她回了一句：“到了，謝謝關心。”
剛放下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陸承洲：
**“清晏，我在你酒店樓下。我們能談談嗎？就五分鍾。”**
蘇清晏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果然，陸承洲站在路燈下，仰頭看着她的窗戶。夜色中，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
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下樓了。
“清晏。”陸承洲看到她，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承洲，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我……”陸承洲看着她，突然說不出話來。她穿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素面朝天，頭發鬆散地披着，和剛才酒會上那個光彩照人的女孩判若兩人。但不管怎麼變，她還是那個他喜歡了十八年的蘇清晏。
“我聽說你今晚去參加美國商會的酒會了。”他終於開口，“和周明遠一起。”
“你怎麼知道？”
“我朋友也在。”陸承洲說，“他拍了照片發給我。清晏，你知道周明遠是什麼人嗎？他前妻的死……”
“我知道。”蘇清晏打斷他，“沈聿告訴我了。”
陸承洲愣了一下：“沈聿？他爲什麼告訴你這些？”
“他說是爲了我好。”
“清晏，你不要相信沈聿！”陸承洲急了，“他告訴你這些，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他和周明遠是生意上的對手，他可能是在挑撥離間！”
“我知道。”蘇清晏很平靜，“但周明遠前妻的事是事實，不是嗎？那條項鏈，確實是遺物。”
陸承洲沉默了。他查到的資料裏，確實提到那條項鏈。
“清晏，跟我走吧。”他抓住她的手，“我們離開北京，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有個學長在深圳開律師事務所，我可以去那兒工作。雖然開始可能掙得不多，但足夠我們生活。你媽媽的醫藥費，我們可以想辦法……”
“什麼辦法？”蘇清晏問，“賣器官？還是去借高利貸？”
“清晏！”
“承洲，現實一點。”蘇清晏抽回手，“我媽的病，每個月要十萬的治療費。我爸的債，八千萬。就算我們不吃不喝，一輩子也還不完。你那個學長能給你多少工資？一萬？兩萬？夠幹什麼？”
陸承洲被問住了。
“我愛你，承洲。”蘇清晏的眼眶紅了，“但我不能毀了你。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更好的女孩。而不是像我這樣，一身債務，滿心疲憊的女孩。”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蘇清晏的聲音提高了，“我在乎你因爲我被朋友嘲笑，在乎你因爲我跟家裏鬧翻，在乎你因爲我放棄大好前程！承洲，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請離開，讓我自己走這條路。”
“那是一條不歸路！”陸承洲的聲音也在顫抖，“清晏，你看看你現在在做什麼？在夜總會上班，做別人的女伴，跟沈聿那種人糾纏不清……再這樣下去，你會毀了自己的！”
“已經毀了。”蘇清晏笑了，笑容淒涼，“從我爸跳樓那天起，蘇清晏就死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具爲了錢而活的行屍走肉。所以，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她轉身要走，陸承洲從後面抱住她。
“清晏，別這麼說……”他的聲音哽咽，“你不是行屍走肉，你是我最愛的人。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求你了，別推開我……”
蘇清晏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她何嚐不想在他懷裏痛哭一場，何嚐不想跟他遠走高飛。但她不能。
她掰開他的手，轉過身，看着他淚流滿面的臉：“承洲，我們結束了。從今天起，別再找我，也別再等我。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子，過你該過的生活。”
“那你呢？”
“我？”蘇清晏擦掉眼淚，“我會好好活下去。用我自己的方式。”
她走了，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頭。
陸承洲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門後。他想追上去，但腿像灌了鉛一樣，動不了。
他知道，他永遠地失去她了。
酒店房間裏，蘇清晏趴在床上，無聲地哭泣。她哭得渾身發抖，哭得喘不過氣。她把臉埋在枕頭裏，不讓聲音傳出去。
哭累了，她坐起來，看着窗外。北京的夜晚永遠不眠，霓虹燈閃爍，車流不息。這座城市太大，太繁華，但也太冷漠。它吞噬了太多夢想，也埋葬了太多眼淚。
手機又響了。她以爲又是陸承洲，但拿起來一看，是顧夜白。
這次是電話。
“清晏，你沒事吧？”顧夜白的聲音很溫柔，“我剛才看到陸承洲在樓下……”
“我沒事。”蘇清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夜白，謝謝你關心。”
“如果心情不好，可以來我工作室坐坐。我今晚在錄音，可以陪你聊聊天。”
“不用了，我累了，想休息。”
“那好，你早點睡。”顧夜白頓了頓，“清晏，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是一個人。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掛了電話，蘇清晏抱着膝蓋坐在床上。顧夜白、沈聿、周明遠、陸承洲……這四個男人，給了她四種不同的選擇。
顧夜白給她的是朋友般的溫暖和支持，不求回報。
沈聿給她的是強大的保護和金錢的幫助，但有控制的代價。
周明遠給她的是體面的工作和可觀的收入，但有未知的危險。
陸承洲給她的是純粹的愛情和安穩的未來，但她不忍心拖累他。
她該選哪條路？
或者說，她有選擇的權利嗎？
凌晨兩點，她終於有了決定。
她拿出手機，給沈聿發了一條短信：
**“沈先生，我答應你。離開會館，離開周明遠。但我有一個條件——我不做你的情婦，也不做你的女伴。你可以幫我，但我要靠自己的能力還錢。”**
幾分鍾後，沈聿回了：
**“可以。明天來我公司，我們籤合同。”**
蘇清晏放下手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條路也許不是最好的，但至少，她保留了一點尊嚴。
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而她的人生，也將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