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北電校園靜得像座空城。
劉暉合上《營造法式》,揉了揉眉心。窗外月光正好,灑在值班室的水泥地上,鋪開一片銀白。他起身,套上保安外套,別好對講機,拎起手電筒——夜班巡邏時間到了。
推開門,夜風裹着初秋的涼意撲面而來。他深吸口氣,空氣裏有落葉腐爛的甜腥味,遠處隱約飄來吉他聲,不知哪個宿舍還在熬夜排練。
“開始田野調查。”他對自己說,嘴角微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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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紫藤架。
白天這裏是校園情侶打卡地,晚上則成了隱秘的約會角落。劉暉走到十米開外就放輕腳步——不是想偷聽,是三百年的習慣:觀察環境前先隱匿氣息。
手電光刻意壓低,照在地面。紫藤架下確實有人,一對小情侶依偎着,女孩聲音很輕:“……我爸說如果留不了北京,就讓我回老家考編。”
男孩沉默幾秒:“再拼一年,我爭取籤個公司。”
“可我都等了你兩年了……”
“對不起。”
對話裏藏着年輕人的焦慮和無力。劉暉悄然繞開,手電光掃過架柱上刻的字——“2001屆表演系王某某到此一遊”。
他搖搖頭。修仙界修士喜歡在秘境石壁上留“某某真人於此悟道”,凡間學生則在校園角落刻“到此一遊”。形式不同,本質都是想在這世界留下點存在過的痕跡。
“理解。”他輕聲說,在巡邏本上記了一筆:“紫藤架區域,夜間情侶出沒頻率高,需注意照明但避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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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教學樓,是那片小樹林。白天流浪貓聚集地,晚上……也是。
劉暉剛走近,就聽見一陣低沉的“嗚嗚”聲。手電光掃過去,兩只貓正弓着背對峙——一只胖橘貓,一只三花貓,中間隔着半根吃剩的火腿腸。
“大花,又是你。”劉暉認出了胖橘,這是門衛老王喂熟了的流浪貓頭子。
大花聽見聲音,扭頭看他,“喵”了一聲,像在告狀。三花貓趁機叼起火腿腸,哧溜竄上樹。
大花氣得直跺腳(貓腳),圍着樹轉了兩圈,最後悻悻地走到劉暉腳邊蹭了蹭。
“搶食失敗?”劉暉蹲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魚幹——這是白天買的,原本打算當宵夜。
大花眼睛亮了,埋頭猛吃。劉暉趁機觀察它:毛色油亮,眼神機警,脖頸處有道舊傷疤,應該是爭奪領地時留下的。
“你這日子,也挺卷。”他撓撓貓下巴。
大花滿足地呼嚕,吃完魚幹,尾巴一甩,邁着霸氣的貓步走了,留下一個“本王下次再戰”的背影。
劉暉在本子上記:“流浪貓‘大花’領地位於小樹林東側,性格強勢,喜魚幹。建議定期投喂以減少夜間叫聲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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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操場,圖書館的後牆出現在視線裏。
這是一棟老式蘇式建築,紅磚牆,高窗戶。此時整棟樓漆黑,只有三樓最東側那扇窗還亮着燈,昏黃的光從窗簾縫隙漏出來。
劉暉看了眼手表:凌晨十二點半。
“刻苦的。”他想起三百年前自己還是外門弟子時,也常徹夜打坐練氣。只不過那時是爲了不被淘汰,而現在窗裏那人……應該是爲了考試、論文,或者夢想。
他站在樹下看了會兒。窗簾上偶爾有人影走動,動作很快,像是在翻書或寫字。窗台上擺着盆仙人掌,在燈光下投出張牙舞爪的影子。
對講機突然響了,是老王:“小劉,二號教學樓報警器誤觸,我去看看。你那邊正常嗎?”
“正常。”劉暉回復,“圖書館後牆有學生熬夜,需要提醒嗎?”
“不用,表演系那孩子,叫張毅,天天熬夜改劇本。勸過,不聽。你記一下位置就行,防火重點。”
“明白。”
劉暉在本子上記下:“圖書館303室,表演系張毅常熬夜創作。建議增加該區域夜間巡查頻次,確保安全。”
記完,他抬頭又看了一眼那扇窗。燈光在深夜裏顯得格外孤勇,像海上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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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邏到小劇場附近時,那股“漣漪”又出現了。
這次比昨晚清晰一點——不是靈氣,是種更原始、更混沌的能量波動,像深海暗流,悄無聲息地漫過校園。劉暉停住腳步,閉上眼睛。
神識如蛛網般細細鋪開。
他能“看”到:梧桐樹葉在緩慢呼吸,泥土裏的蟲蟻在沉睡,遠處宿舍樓裏學生的夢境碎片如肥皂泡般漂浮……而在這一切之下,那股微弱但持續的能量流,正從地底深處滲出,滲入草木、磚石、空氣。
非常慢,非常微弱。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察覺不到,頂多覺得“今天空氣特別好”或“這地方待着舒服”。
但對劉暉來說,這就像在沙漠裏聞到了水汽。
“果然在復蘇。”他睜開眼,眼神復雜。
三百年的經驗告訴他,任何能量場的變化都不會是孤立事件。地球靈氣(或類似之物)的緩慢蘇醒,必然伴隨着連鎖反應——動植物變異、人類中出現特殊體質者、甚至古老傳承的激活。
不過按現在這速度,真要達到能影響社會秩序的程度,至少還得……幾十年。
“時間夠用。”他自語,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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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食堂後門時,劉暉聽見奇怪的聲響。
窸窸窣窣,像有人在翻東西。他關掉手電,悄聲靠近。垃圾桶旁,一個黑影正費力地掏着什麼。
“誰?”劉暉突然開口。
黑影嚇得一哆嗦,手裏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滾出幾個饅頭和半盒沒動過的菜。“我、我是學生!”是個男生的聲音,帶着驚慌。
手電光打開,照出一張清瘦蒼白的臉。男生穿着洗得發白的襯衫,手裏攥着幾個食堂的剩饅頭,眼神躲閃。
劉暉認出來了——這是戲文系大二的李想,家庭困難,平時靠助學金和打工維持。上周老王還提過,這孩子經常來翻食堂的剩菜。
“李想?”劉暉語氣緩和下來。
男生低下頭,聲音很小:“劉、劉哥……我就是……食堂阿姨說這些不要了……”
“嗯。”劉暉彎腰,幫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拍了拍灰,放回塑料袋,“以後別這麼晚出來,不安全。”
李想愣住,抬頭看他。
劉暉從口袋裏掏出剩下的魚幹,塞進他手裏:“這個給你。明天中午來門衛室找我,我認識個劇組在招場記助理,日結,管飯。”
李想眼眶瞬間紅了,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快回去吧。”劉暉擺擺手,“記得明天中午。”
男生深深鞠了一躬,抱着塑料袋快步走了。腳步比來時輕快許多。
劉暉在本子上記:“食堂後門區域,夜間有學生拾取剩餘食物。建議與食堂協調,設立固定取用點,避免安全隱患。”
寫完,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李想,戲文系大二,可關注並提供適當勤工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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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巡邏結束。
劉暉回到值班室,泡了杯濃茶,攤開巡邏本。今晚的“田野調查”成果頗豐:
· 紫藤架:情侶情感宣泄地,需人性化管理。
· 小樹林:流浪貓領地,大花爲當前話事貓。
· 圖書館303:熬夜創作高危區,需防火。
· 食堂後門:貧困生拾取剩食,需規範。
· 能量漣漪:持續增強,但速度緩慢,暫無即時影響。
他喝了口茶,目光落在最後那條記錄上。
漣漪增強的速度……似乎比昨晚快了百分之一左右。很微小的變化,但逃不過他的感知。
如果這是指數增長……
他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現在操心這個還爲時過早。當務之急是買下四合院,打造好據點,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
至於世界會不會變,怎麼變——車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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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貓叫。劉暉探頭一看,大花不知何時蹲在窗台上,正用爪子扒拉玻璃。
“你還真不客氣。”他笑着開窗。
大花敏捷地跳進來,熟門熟路地跳到床上,盤成一團,開始舔毛。那架勢,像回了自己家。
劉暉也不趕它,繼續整理筆記。很快,一份《北電夜間生態初步觀察報告》在他筆下成形——不是交給學校的官方文件,是留給自己參考的“風土地志”。
在修仙界,每到一個新地方,他都會先考察靈脈分布、資源產出、勢力格局。現在到了北電,習慣沒變,只是考察對象從靈脈變成了人情世故、貓際關系和安全隱患。
“本質一樣。”他合上本子。
都是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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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劉暉正準備小睡一會兒,手機震了。
這次不是短信,是電話——吳老板,聲音透着疲憊但興奮:“劉先生,拍賣落槌了!最終成交價,含傭金……折合人民幣一億八千萬。”
劉暉沉默兩秒:“這麼多?”
“遠超預期!那顆珠子的熒光效應在暗室裏產生了‘流動光霧’效果,幾個藏家搶瘋了。”吳老板頓了頓,“資金分四批入境,第一批三天後到您賬戶。另外……”
“說。”
“洛克菲勒基金會的人,通過拍賣行傳話,想和您‘交流收藏心得’。語氣很客氣,但……我感覺他們沒死心。”
劉暉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知道了。按原計劃,資金入境後,幫我聯系那個四合院房主。”
“您真打算買?”
“嗯。”
“那院子我找人看過,破得不成樣了,重建比重蓋還貴……”
“我喜歡破的。”劉暉打斷,“麻煩你了。”
掛了電話,他躺到床上。大花湊過來,蹭了蹭他手臂,呼嚕聲像個小馬達。
一億八千萬。在2002年,這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財富。
但劉暉只覺得……終於夠花了。
夠買院子,夠裝修,夠未來幾十年舒舒服服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