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翻滾。撞擊。
已垣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個生鏽的金屬攪拌機,天旋地轉。骨頭散架般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左臂斷口處更是火燒火燎。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崩塌聲和金屬扭曲的尖叫,以及……鐵砧沉悶的痛哼和賬簿尖銳的、被風聲撕碎的驚叫。
他死死抱着懷裏的唐刀,那是混亂中唯一的實物。刀身不再滾燙,反而傳來一種近乎冰冷的、微弱的搏動,像過度透支後虛弱的心跳。
不知翻滾了多久,下墜的勢頭猛地一緩,隨即是重重砸落的震動!
砰!噗通!
四個人先後摔進了一處相對鬆軟、但充滿腐敗氣味的地方。巨大的沖擊力讓已垣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他趴在冰冷潮溼的地面上,劇烈地咳嗽着,肺裏火辣辣的,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和黴變的混合怪味。
上方,隱約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悶雷般的坍塌聲,但正在迅速減弱。幾塊細小的碎石和灰塵從頭頂落下,砸在他背上。
黑暗。絕對的黑暗。連一絲微光都沒有。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燼……鐵砧……賬簿……”他試圖開口,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咳……咳咳……在這兒……”旁邊傳來鐵砧沉悶的回應,伴隨着金屬摩擦的聲音,他似乎正在試圖爬起來。“媽的……這他媽是哪兒?老子骨頭都快散了……”
“賬簿呢?”燼的聲音響起,離得不遠,冷靜依舊,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一點微弱的、幽藍色的光芒亮起,是燼戰術目鏡的輔助照明功能。光芒照亮了她沾滿污垢和鏽跡的臉,以及她正在快速掃視周圍環境的冰藍色瞳孔。
“我……我在這兒……”賬簿虛弱的聲音從稍遠一點的黑暗中傳來,帶着哭腔,“我的終端……終端好像摔壞了……屏幕不亮了……”
幽藍的光柱移動,照到了癱坐在地、正手忙腳亂拍打着手中終端的賬簿。他看起來沒受重傷,但嚇得不輕。
光柱最後落到已垣身上。燼快步走過來,蹲下身,冰冷的手指迅速檢查他的頸動脈和呼吸。
“還活着。”她簡短地說,聲音裏聽不出情緒。她的手在觸碰到已垣左臂重新滲血的繃帶時頓了頓,然後從腿袋裏拿出新的止血凝膠和繃帶,動作熟練地開始處理。“過度透支。神經和肌肉都有嚴重損傷。需要靜養,但這裏不行。”
已垣無力地躺着,任由她擺布。燼的手指很冷,但動作精準而穩定,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感。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沾着灰塵卻依舊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冰藍色的瞳孔在幽光下像兩潭深水。
“剛才……那東西……”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炸了。”燼的回答言簡意賅,包扎的動作沒停,“你幹的。沖擊波把我們推了下來。清道夫和剩下的鏽傀,應該都被埋在上面了。”
已垣閉上眼,腦海中閃過那道暗金色的、撕裂一切的弧光,以及隨之而來的、幾乎將他靈魂抽空的虛弱感。那不是他的力量……是刀的意志,借他的手,完成了“葬送”。
“小子……你剛才那一下……”鐵砧拖着鏽鐵管走了過來,獨眼在幽光下閃爍着復雜的光,“真他娘的……夠勁。”他的語氣裏,少了幾分之前的審視,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認可,又像是忌憚。
賬簿也湊了過來,看着已垣,眼神裏充滿了後怕和……一絲敬畏?“已垣先生……你……你沒事吧?剛才那光……太可怕了……”
已垣搖了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燼包扎完畢,站起身,用目鏡的幽藍光柱仔細打量四周。這裏像是一條巨大的、廢棄已久的地下管道或者維修通道的底部,比上面更加破敗、潮溼。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腐爛物和淤泥,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兩側是布滿厚厚苔蘚和鏽蝕的金屬壁,頭頂很高,隱約能看到錯綜復雜的管道陰影。空氣凝滯,帶着一股陳年的腐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電離後的異樣清新感?與上面的污濁截然不同。
“這裏能量背景很幹淨……太幹淨了。”燼低聲說,帶着一絲疑惑,“幾乎沒有輻射和化學污染殘留。不像鏽蝕帶該有的環境。”
“而且……好像有風?”鐵砧吸了吸鼻子,獨眼看向通道的一端。那裏的黑暗似乎更加深邃。
燼將光柱投向那個方向。通道向前延伸,消失在黑暗中,看不到盡頭。但仔細感受,確實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帶着涼意的空氣流動。
“不是死路。”燼做出判斷,“賬簿,試試修復終端,我們需要定位和地圖。”
賬簿哭喪着臉:“我試試……但摔得太狠了,核心模塊可能受損了……”
燼沒再催促,她走到通道壁旁,用手抹開一塊苔蘚,露出下面相對光滑的金屬表面。上面有一些模糊的蝕刻標記和編號,風格古老。
“這些標記……不是近期的。”她用手指撫過那些痕跡,“比‘觀星者’時代的編碼更早……像是‘大建設時期’的遺留物。”
她繼續檢查,在另一處壁面上,發現了一些非自然的、巨大的刮痕,深深地刻在金屬裏,像是被什麼龐然大物的爪子劃過。
“這裏有東西活動過……很大的東西。”鐵砧也看到了那些刮痕,獨眼眯起,鏽鐵管握緊了些。
已垣躺在地上,聽着他們的對話,感受着身下地面的冰冷。疲憊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來,想要將他拖入沉睡。但手中的唐刀,那微弱的、冰冷的搏動,卻像一根針,不斷刺着他昏沉的意識。
搏動很輕,很緩,但指向性非常明確——正是通道有風吹來的那個方向。
那裏有什麼?是出路?還是……更深的陷阱?
燼走回已垣身邊,低頭看着他:“能動嗎?”
已垣嚐試動了動手指,渾身像被拆開重組過一樣,劇痛和虛弱感讓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搖了搖頭。
燼沉默了一下,看向鐵砧。
鐵砧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把鏽鐵管往肩上一扛,走到已垣身邊,彎腰,用沒受傷的那條手臂,像拎口袋一樣,將已垣撈了起來,扛在了自己寬闊的肩上。
“小子,欠老子一頓酒。”鐵砧悶聲說,扛着已垣,像扛着一捆沒什麼分量的稻草。
已垣沒有反抗,也無力反抗。這個角度,他能看到鐵砧裝甲上被鏽傀啃噬出的斑駁凹痕,以及他脖頸後暴起的青筋。
“賬簿,跟上。注意警戒。”燼端起脈沖手槍,槍口那個過載的紅光已經熄滅,恢復了正常的湛藍色待機狀態。她走在最前面,幽藍的光柱像一柄利劍,刺入前方的黑暗。
鐵砧扛着已垣,邁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後面。賬簿手裏捧着不時閃爍一下的終端,心驚膽戰地縮在中間。
一行人,沉默地朝着風吹來的方向,朝着唐刀指引的未知,踏入了這片死寂的、散發着異樣清新感的古老通道。
黑暗吞沒了他們的背影,只有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裏回蕩,傳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