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宴之後,沈淵雖然還是對沈安愛搭不惜理,但沈遠帆和江曼都能看出他對沈安的縱容。
比如有時候沈安會慢吞吞地爬到他房間門口,不進去,就坐在那裏,抱着自己的玩具,安靜地看着他寫字或者看書。
沈淵從不說讓她進來,甚至會皺眉看她一會,但他也從不會像以前那樣直接關門。
下一次,沈安再爬過來的時候,門口就多了一個小毯子。
再比如吃飯的時候,
沈安的兒童餐椅被安排在江曼旁邊,離沈淵的座位隔着一個空位。
她吃飯很慢,但很乖不吵不鬧,蛋羹被她含在嘴裏半天不咽,眼睛看着碗扒拉來扒拉去。
沈淵起初會刻意加快吃飯速度,或者幹脆端着碗回房間。
但從周歲宴開始,他不再提前離席。
他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條斯理地吃完,然後也不離開,就坐在那兒,像是發呆,或者擺弄自己的餐具。
還有一次,沈遠帆吃飯的時候看手機,手機播放了一段節奏稍快的音樂。
沈安正小口吃着米糊,音樂響起的瞬間,她握着勺子的手頓了一下,然後,非常輕微地縮了縮脖子,這是她感到不適時的小動作。
江曼這個媽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哐當”一聲輕響。
是沈淵放下了筷子。
“爸爸。”
他皺着眉,語氣是孩子式的直白抱怨,“吃飯不要玩手機,手機好吵。”
沈遠帆一愣,哈哈笑着關掉了音樂:“好好好,不放了不放了,小淵說的對,爸不看了。”
音樂停止,沈安凝滯的動作也隨之放鬆,繼續慢吞吞地吃她的米糊。
自始至終,她都沒抬頭看任何人。
沈淵重新拿起筷子,扒拉着碗裏早已不多的米飯,仿佛剛才那句抗議真的只是爲了自己。
江曼桌下的腳踢向沈遠帆,跟他擠眉弄眼的。
【看你兒子,多有意思,護着妹妹就直說唄,彎彎繞繞的。】
【我兒子口不對心,傲嬌。】
沈遠帆笑眯眯的給兩個孩子一人遞過去一個草莓吃。
草莓不小,有孩子的手那麼大。
沈安看到草莓立馬就不吃米糊了,捧着草莓啃來啃去,比吃米糊快多了,她吃完了就抬頭看向沈淵,臉上還帶着點懵懂的滿足,和蹭到臉蛋上粉紅的草莓汁漬。
她就這樣仰着小臉,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淵。
沈淵吃飽了不想吃草莓,他想把草莓放回去,結果一抬眼,就對上了沈安渴望的眼睛,和那張沾着果汁、顯得有點滑稽又有點……可愛的小花臉。
他放草莓的動作頓住了。
沈淵的手緩慢地往邊上挪動,搖晃的幅度不大,足夠沈安跟着來回晃腦袋了。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嘴微張,表情很呆。
沈淵看着她的腦袋跟着自己的手來回擺動,心裏摻進了一絲類似惡作劇得逞般的得意,還有一點……掌控感。
他掌控着她的視線。
這比之前被動的容忍,讓他開心多了。
他故意將草莓晃動的幅度加大了一點,上下左右,毫無規律。
沈安的腦袋也跟着轉得更急,有時候甚至會跟不上。
她的小手下意識地抬起來,想抓住那個晃動的紅點,但只是徒勞地在空中抓握了一下。
沈淵抿了抿嘴唇,露出些孩子氣的笑意,隨即又被他用力壓下。
他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但又不想停。
也許是幅度太大,也可能是沈安看得太專注,身體失去了平衡,她小小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從餐椅上歪倒。
“哎!”
江曼低呼一聲,連忙伸手去扶。
同時,沈淵晃動草莓的手猛地停住了,懸在半空。
他臉上的那點細微表情消失,眉頭皺了起來,眼神有些緊張。
沈安被媽媽扶穩,坐好。
她似乎對剛才的小意外毫不在意,也沒有被嚇到,只是晃了晃腦袋,視線再次找到了那個靜止下來的草莓,繼續專注地看着,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沈淵卻好像失去了繼續這個遊戲的興致。他收回手,看着手裏的草莓,又看看對面那個依舊呆呆望着草莓的妹妹。
笨蛋。
差點摔了。
他在心裏批判着。
他沒有再把草莓放回果盤,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了沈安的餐椅旁,把手裏的草莓,不怎麼溫柔地塞進了沈安還虛握着的小手裏。
“吃吧。”
他硬邦邦地說。
說完,他轉身就走,這次沒跑,但腳步很快,徑直回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只是那關門的聲音,比平時輕了許多。
沈安低下頭,看着手裏突然多出來的、第二個草莓。
她眨了眨眼,似乎需要一點時間來理解這個變化。
然後,她張開嘴,啊嗚一口,咬在了這個新的草莓上,臉頰再次鼓了起來,專心致志地對付着這份意外之喜。
江曼看着女兒滿足的吃相,又看看兒子緊閉的房門,搖頭輕笑,對沈遠帆低聲說:“看見沒?玩脫了,自己不好意思了,拿草莓賠罪呢。”
要不是兒童椅有圍欄,她能這麼縱容?
沈遠帆笑了笑,突然手機響起,他又匆忙離開家去工作了。
江曼看了眼他的背影,轉頭伸手摸摸沈安的臉:“等安安再大一大,媽媽也要出去工作了,安安會舍不得媽媽嗎……”
沈安感覺到臉上的手,抬頭看向江曼,把手裏還沒啃完的草莓遞給她。
沈安仰着臉,眼睛清澈見底,只有一種基於此刻感知的反應:你摸了我,你說話了,你在看着我——那麼,這個草莓,給你。
最好的,我喜歡的,給你。
江曼摸着她臉的動作一停,一臉受不了的使勁親了親孩子的臉。
“謝謝安安。”
江曼嚼着嘴裏的草莓,看着女兒的側臉,心中那份因爲工作壓力帶來的小焦慮,忽然就被沖淡掉了。
“安安,來叫媽媽,媽——媽”
江曼耐心引導,沈安嘴張開,但沒有發出聲音。
江曼繼續溫柔的重復:“媽——媽,安安,看媽媽的嘴,媽——媽。”
“嘛……嗚……咕咕……”
沈安有點急了,嘴裏聽不懂的音節越來越多,兩手都跟着使勁。
江曼看的心疼了,抱起她哄着:“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不急不急,我們安安已經很乖了。”
沈安被抱住時,焦急的狀態就好了不少,江曼悠着她,輕輕嘆了口氣。
旁邊的保姆看出她的擔心:“太太別着急,一歲多不會說話的孩子也有的,小小姐看着就是聰明孩子,不用擔心。”
江曼給孩子把嘴擦幹淨就放回客廳的地毯上讓她玩。
“小淵一歲的時候已經會叫爸爸媽媽了,是不是我教的不好啊……”
沈淵是她的第一個孩子,真就是科學養法,各種育兒師,月嫂,兒童專家帶起來的,她這個當媽的終於忙完工作的時候,孩子已經長起來了,根本不需要她了。
至於沈安,她就不想全交給別人,說實話,她有點重女輕男,她知道自己是偏心的。
但是……她好像沒有那些專家養的好……
“少爺是真的聰明,您不能拿他跟小小姐比較,您已經很用心了。”
江曼沒說話,表情有些憂慮,她剛要跟沈安說話,一個電話就打斷了她。
“劉姐,幫我看着點孩子,我去開個視頻會議。”
“好的太太。”
沈安抱着娃娃在原地坐了一小會兒,然後,便慢吞吞地爬向了通往臥室區的走廊方向。
這個房子是爲了沈安新買的,之前他們家是在別墅區,復式房型,臥室都在二樓和三樓,沈遠帆覺得上下樓不太方便照顧孩子,就買了這個大平層,孩子的活動範圍也大。
保姆看着她的動作沒太擔心,這孩子要去哪她都不用猜。
果然,沈安又一次停在了沈淵的房門口。
那塊淺灰色的小毯子依舊鋪在那裏,像一個沉默的邀請。
沈安熟門熟路地坐下來,懷裏抱着剛從地毯上抱過來的一個軟布做的兔子玩偶,安靜地望向虛掩的門縫。
門內。
沈淵其實回了房間什麼都沒幹。
他坐在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耳朵卻豎着,聽着着門外的動靜。
他能聽到媽媽低柔的說話聲,能聽到碗碟輕微的碰撞聲,也能聽到那個熟悉的、慢吞吞的摩擦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他的門外。
然後,一片寂靜。
他知道,他的門外又長蘑菇了。
他在心裏嘀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門縫底下。
那裏透進來一絲走廊的光,還隱約能看到一小團坐着的影子。
他站起身,在房間裏無聲地踱了兩步,最終停在了門後。
“吱呀——”
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和光線變化,讓門口的小蘑菇似乎驚了一下,抱着兔子玩偶的手臂收緊,仰起的小臉上,眼睛睜得更圓了些,看向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哥哥。
沈淵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板着臉,語氣硬邦邦的:“進來嗎?”
說完,他側過身,讓出了門口的空間,但臉卻別扭地轉向一邊。
陽光透過他房間的窗戶,在地板上投出一塊光斑,正好落在他讓開的位置前方。
沈安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後明亮的房間,沒動作。
兩人對視,孩子明顯是沒聽懂。
沈淵突然抱起她,把她往屋子裏挪了幾步,就幾步,其實還在門口,但是這次在裏側。
沈安表情竟然有些驚嘆:“啊……”
新領域啊……
她四處張望,腦袋轉的跟撥浪鼓一樣。
她就坐在了門內那塊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地板上,離沈淵的腳邊不遠不近。
看了會,她就不看了,因爲沈淵的房間真的很普通,還沒她的玩具房好玩,看夠了她返回門口把那個毯子拖進來,趴在沈淵房間繼續玩她的兔子。
沈淵看着在自己地盤上安營扎寨的小家夥,嘴角有些上揚。
“哥——哥。”
沈淵坐在沈安的身邊,手戳着她的臉,又開始了他的小課。
他已經偷偷教她很久了,她就是不會說,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笨的要命。
沈淵盤腿坐在沈安身邊,兩根手指不輕不重地捏着她軟乎乎的臉頰,迫使她的小嘴微微嘟起,形成“哥”的口型。
“哥——哥。”
他又一次清晰地、緩慢地發音,眼睛緊緊盯着她,像是要通過目光把這兩個音節刻進她的小腦袋裏。
“看着我,笨——蛋,哥——哥。”
沈安被他捏着臉,也不掙扎,只是順從地仰着頭,烏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哥哥。
她聽着那重復的音節,看着他嘴唇開合的形狀,連眉毛都皺起來了,給她難的不行。
“唔……咕……”
她努力了,氣流從被捏着的唇間泄出,變成含糊的氣音。
“不對。”
沈淵鬆開手,有點挫敗,但他很固執。
他起身拿出書桌抽屜裏的一本彩色硬殼的兒童認知書,翻到畫着哥哥姐姐的那一頁,指着上面笑眯眯的小男孩畫像。
“看,哥哥。我,是哥哥。”
他又指指自己。
沈安的視線隨着他的手指移動,落在書頁上,又落回他臉上。
沈淵等了一會兒,見她只是呆呆看着,沒有發音的跡象,有些泄氣地合上書,轉身又放回抽屜深處。
“算了,笨死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
沈安坐的歪七扭八的,就在沈淵打算換一本書的時候,他聽到身邊傳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