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六罵罵咧咧地離去後,小院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林婉兒拿着破掃帚,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清掃着地上的狼藉,稀粥的餿味和碎瓷片混雜在一起,更添幾分淒涼。她動作很輕,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動了屋內那位脾氣惡劣的新主人。
墨宸隔着破舊的窗櫺,冷眼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和那半張布滿暗紅斑痕的側臉,心中並無多少憐憫,更多的是一種冷靜的評估。這少女心性還算堅韌,遭受如此羞辱和惡劣對待,依舊能強忍着恐懼做該做的事,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煩。
待林婉兒默默收拾完院子,又怯怯地退回柴房後,墨宸知道,時機到了。
他故意在屋內弄出些響動,伴隨着幾聲壓抑的、聽起來極爲痛苦的咳嗽,然後腳步虛浮地推門走了出來。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嘴唇甚至有些發紫,一手捂着胸口,一副舊疾復發、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目光“渙散”地掃過空蕩蕩的院子,最後定格在柴房方向,用沙啞而虛弱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怨氣說道:“晦氣東西……真是晦氣!自打你來了,我便沒一刻安生!如今連飯食都斷了,是要逼死我麼……”
柴房內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極力壓抑的呼吸聲。
墨宸繼續他的表演,喘着粗氣,自言自語般道:“不行……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得出去……去找點藥草……哪怕是最下等的藥草,也得吊住這口氣……”
他一邊說着,一邊踉踉蹌蹌地朝院外走去,背影蕭索,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被逼到絕境、只能自救的可憐人。
走出墨府側門,遠離了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視線後,墨宸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瞬間收斂了大半。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眼神已然恢復了清明和銳利。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便朝着記憶中南城那片魚龍混雜的坊市走去。
青陽城南市的坊市,遠比墨宸想象的還要喧囂和雜亂。空氣中彌漫着各種奇怪的味道:藥材的苦澀、妖獸肉的腥臊、劣質香粉的刺鼻,以及汗臭和塵土的氣息。街道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吵聲不絕於耳。
售賣藥材的區域更是如此。大多攤位上擺着的,都是些品相不佳、藥力流失嚴重的普通草藥,甚至有不少是濫竽充數的假貨。尋常人來這裏,想要淘到真東西,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墨宸不同。他看似隨意地在各個攤位前流連,目光掃過那些幹枯的、顏色晦暗的草藥,強大的神識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無聲無息地滲透進去,感知着其內部殘存的藥性、年份、甚至采摘和保存過程中的細微瑕疵。
“枯血藤,年份不足,又被蟲蛀,廢品。”
“紫猴花,染色假冒,毫無藥力。”
“地根草,保存不當,已生黴變,有毒。”
他心中快速給出判斷,腳步不停。這些垃圾,白送他都嫌占地方。
忽然,他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攤位前停下了腳步。攤主是個昏昏欲睡的老頭,攤位上零零散放着一堆看起來像是剛從土裏挖出來、還沾着泥巴的根莖類藥材,品相慘不忍睹。
墨宸的目光,落在了一小塊不起眼、顏色灰白、形狀扭曲如同老姜般的根塊上。那東西混在一堆類似的根莖裏,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醜陋。
但就在剛才,他的神識掠過時,卻感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異常精純的土系元力波動!這波動內斂至極,若非他神識超凡,根本無從察覺。
“這是……‘老地黃’的根髓?不對,形狀有異,氣息更精純……是變種?‘石髓根’!”墨宸心中一動。石髓根並非靈草,只是一種蘊含精純土元力的普通藥材,通常用於穩固藥性,因其藥力溫和,常被忽視。但眼前這塊,雖然個頭小,品相差,但其內核蘊含的那點土元力,卻精純得驚人,遠超尋常石髓根,幾乎摸到了一品靈材的門檻!只是被厚厚的泥土和難看的外表完全掩蓋了。用它來當培元散的主藥效果會更好!
“老板,這個怎麼賣?”墨宸指着那堆包括石髓根在內的雜亂根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便問問。
老頭抬了抬眼皮,有氣無力地道:“一堆處理價,五個銅板,不單賣。”
墨宸心中暗喜,臉上卻露出嫌棄的表情:“這都是些什麼破爛玩意兒?還五個銅板?三個銅板,我拿回去當柴火試試。”
老頭似乎懶得糾纏,揮揮手:“拿走拿走,別耽誤我睡覺。”
墨宸迅速掏出三個銅板放下,然後將那堆“破爛”包括那塊石髓根,用一塊破布包好,揣進懷裏。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接着,他又用剩下的銅板,在一些攤位上買齊了所有竊天丹所需藥材。
懷揣着這些“收獲”,墨宸沒有再多做停留,迅速離開了喧鬧的坊市,返回那個破敗的小院。
沒有丹爐,依舊是那個黑瓦罐。沒有靈火,依舊靠燧石和柴薪。
墨宸深吸一口氣,服下了上次煉制後剩下的那份無名藥膏,待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後,開始了竊天丹的煉制。
引燃早已備好的普通柴火,黑瓦罐緩緩升溫。墨宸雙手結印,動作緩慢卻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沒有靈光閃耀,全憑神識在引導、感知。
第一步,處理作爲基底的地根粉。火候需“穩而持重”,如同老僧入定,緩緩激發其承載與穩定的藥性,在瓦罐底部鋪開一層均勻的藥力基礎。
緊接着,投入七星葉。火候轉爲“輕靈跳躍”,如春風拂過湖面,以其星辰平衡之力,開始調和即將加入的各種藥性。
真正的考驗開始了。他必須同時操控多種藥性的提煉與初步融合。
神識如同化作數股,精準掌控。
· 一邊以“文火慢焙”斂息草,提煉那絲“隱匿”真意,化爲無形藥氣。
· 一邊以“文火輕煨”聚靈花,激發其“誘餌”靈光,形成微弱光點。
· 同時還要以“韌火錘煉”百脈藤,抽取其“通道”精華,化爲韌性藥液。
· 更要分心引導幻心藤的致幻藥力融入,用以混淆感知;調和空蟬殼的空靈特性,增強通道的虛無……
這個過程極其繁復,對心神的消耗堪稱恐怖。墨宸的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持印的雙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要炸開,身體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着他的意志壁壘。
“不能失敗……”他咬緊牙關,甚至咬破了舌尖,憑借一股不屈的意志強行支撐。他將最後幾種藥材——用於平衡副作用的血紋棗、提供短暫庇護的玉髓漿,依次投入。
瓦罐內,九種藥力如同脫繮的野馬,屬性沖突,相互傾軋,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嗤嗤”聲,整個瓦罐都在輕微震動,眼看就要炸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墨宸眼中厲芒一閃,雙手幻化出殘影,打出了那套推演了無數遍、完全依賴神識引導的最終丹訣!
同時,他凝聚起瀕臨枯竭的全部神識,如同最鋒利的刻刀,將那一絲蘊含着 “竊天”意境 的規則烙印,狠狠地銘刻進那團混亂卻蘊含着生機的藥力核心!
“嗡——”
黑瓦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悶響,罐體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紋。但罐內那狂暴的藥力,卻在這一刻驟然平息,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強行撫順,所有光華內斂,急速收縮!
“凝!”
墨宸嘶啞地低吼,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打出收丹訣,隨即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骨頭般,癱軟在地,劇烈地喘息着,眼前一片漆黑,幾乎昏死過去。
過了許久,他才艱難地挪動身體,看向瓦罐內部。罐底,靜靜躺着三顆龍眼大小、色澤灰暗、表面布滿了天然玄奧螺旋紋路的丹藥,氣息古樸而奇異。
竊天丹,成!用這黑瓦罐,他竟真的煉成了這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沒有絲毫猶豫,馬上驗證藥效。
他掙扎着取出一顆尚且溫熱的“竊天丹”,納入口中。
丹藥化開,一股清涼之意瞬間流遍四肢百骸。下一刻,他身軀猛地一震!體內那無處不在、如同附骨之疽的掠奪感,仿佛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暫時引開、屏蔽了!他那一直如同破漏鬥般的丹田,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產生的微薄靈力,以及從外界吸納的稀薄靈氣,正順利地匯入,形成了一股雖然弱小、卻真實不虛的力量!
他的氣息瞬間穩固!煉氣一層的靈力可以完全調用,一股久違的力量感回歸了身體,肌肉的無力感消退了大半。
然而,他清晰地感知到,這股力量如同無根之萍,並且正在緩慢而堅定地流逝。竊天丹的藥效,最多維持一刻鍾!
時間緊迫!他立刻行動起來,取出另一份準備好的、煉制丹藥“培元散”的材料。開爐,控火,投藥……整個過程雖因瓦罐粗劣而略顯滯澀,卻再無之前的無力與絕望。
終於,在藥效即將耗盡,身體再次傳來虛弱信號的前一刻,一份品質尚可、藥香濃鬱的培元散在他手中成功煉制出來!
這不再是簡單的藥膏,而是蘊含了一絲精純土元力和微弱陽和之氣的“培元散”!雖然依舊不入品級,但其藥效之溫和、根基之穩固,遠非上次那強身散可比。對他溫養經脈、對林婉兒疏導玄陰之氣,都有莫大好處!
看着這份培元散,墨宸虛脫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雜着極致疲憊與無比振奮的笑容。
他沉吟片刻,有了計較。他走到窗邊,對着柴房方向,用不耐煩的語氣冷聲道:“喂!那個醜八怪!去灶房要點熱水來!少在那裏裝死!”
林婉兒在柴房裏聽到呵斥,嚇得一哆嗦,連忙應了一聲,小跑着出去了。
趁此機會,墨宸迅速將那份培元散溶入一個破碗的涼水中,藥散遇水即化,無色無味。
待林婉兒提着一小壺熱水回來時,墨宸依舊板着臉,指着那個破碗命令道:“這水涼了,倒了可惜,賞你了。省得你病倒了,還得浪費我的藥錢!”
林婉兒看着那碗清水,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恐懼,她不敢違逆,低聲道謝後,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清水入腹,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隱隱覺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一點點,連日的疲憊也減輕了些許。
她不敢多想,只以爲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是因爲喝了熱水的緣故。喝完水,她再次怯怯地退回了柴房。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墨宸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抹弧度。
瓦罐竊天,丹成絕境。這一刻鍾的“自由”,雖然短暫,卻如同劃破永夜的第一縷曙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他終於證明,這條看似絕路的盡頭,尚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