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翠帶來的警告和關於“紅色黏土”的線索,像兩塊投入深潭的石頭,在雲止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她原本以爲巫蠱案與吳美人案是兩條獨立的線,此刻卻因德祿和那神秘的紅色黏土,隱隱有了交匯的跡象。
敵人比她想象的更警覺,也更龐大。警告挽翠,意味着對方不僅清楚吳美人案的細節,甚至可能對她在暗中調查巫蠱案也有所察覺。這深宮之中,究竟還隱藏着多少雙眼睛?
她必須加快速度,在對方徹底清除所有痕跡之前,找到突破口。浣衣局,成爲了新的焦點。
然而,如何調查浣衣局?那裏是宮中最低等宮人聚集的苦役之地,魚龍混雜,耳目衆多,她這個剛剛扳倒淑妃、正處於風口浪尖的“冷宮協查”,一旦親自前往,必然打草驚蛇。
她需要一雙眼睛,一雙可靠且不引人注目的眼睛。
采荷?她身份低微,在繡坊或許還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但貿然去打探浣衣局,同樣危險。
雲止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即將完成的、關於巫蠱案卷宗疑點的分析報告上。或許,是時候再次借助那位至高無上的“合作者”的力量了。
她連夜完善了報告,不僅清晰指出了人偶布料、朱砂的疑點,以及王德順的關鍵作用,更將挽翠遭遇警告及“紅色黏土”的線索作爲新的疑點附上,並提出了調查浣衣局與尋找王德順的請求。她寫得極其謹慎,只陳述客觀發現和邏輯推理,將所有判斷權交予皇帝。
次日清晨,她再次通過采荷,將這份密封的報告與那枚象牙牌,混入了送往乾清宮的物品中。
等待回應的過程,依舊煎熬。冷宮仿佛成了一個被無形屏障隔絕的孤島,外界的喧囂與暗流似乎都與它無關,但雲止能感覺到,那屏障之外,正有無數目光在窺視,在等待。
這一次,皇帝的回應來得更快。午後,趙忠賢便再次現身,依舊是獨自一人。
“雲娘娘,”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將一份薄薄的、蓋有司禮監印信的文書遞給雲止,“陛下已覽娘娘所奏。查訪王德順之事,陛下已吩咐下去,需些時日。至於浣衣局……”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陛下言,娘娘既精於觀察,或可親往一看。只是,需掩人耳目。”
雲止心中一動。皇帝這是同意了她的調查,甚至給了她一定的行動自由,但要求她秘密進行。這既是信任,也是考驗。
“臣妾明白。”雲止接過文書,那是一份準予她在特定時辰、於宮內某些非核心區域“采集藥草”的許可,範圍恰好包括了浣衣局附近那片生長着止血草藥的荒地區域。這是一個完美的掩護。
“陛下還有一言,”趙忠賢深深看了她一眼,“水落石出之前,望娘娘善自珍重,勿使明珠蒙塵。”
這話意味深長。是提醒她注意安全,也是在暗示,她的價值,取決於她能否找到最終的“石”。
“有勞公公。”雲止頷首。
趙忠賢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機會已經給出,剩下的,要靠她自己了。
兩日後,一個灰蒙蒙的下午,雲止換上了一套采荷不知從何處弄來的、浣衣局低等雜役穿的粗布衣裳,用布巾包住了頭臉,提着一只破舊的竹籃,籃子裏放着幾株常見的草藥和小藥鋤,依着文書上的時辰,低着頭,朝着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浣衣局,空氣中的溼黴味和皂角氣味便愈發濃重。低矮的房舍連綿成片,院子裏掛滿了各色衣物,如同飄揚的萬國旗。無數穿着灰色短褂的宮女在巨大的木盆前奮力搓洗,捶打聲、潑水聲、監工嬤嬤的斥罵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忙碌而壓抑的景象。
雲止按照計劃,沒有進入浣衣局內部,而是在其外圍那片長滿雜草的荒地邊緣徘徊,假裝低頭尋找草藥。她的目光卻如同最敏銳的雷達,快速掃過周圍的環境,尤其是地面。
果然,在靠近浣衣局後牆的一條泥濘小徑上,她發現了那種獨特的、偏紅色的黏土!與周圍普通的黃土截然不同!
她的心提了起來,順着那斷斷續續的紅色黏土痕跡,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查。痕跡蜿蜒,通向荒地更深處,那裏有幾間幾乎半塌的、廢棄的磚窯和堆放雜物的破屋。
就在她接近一處破屋時,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從裏面傳了出來。
雲止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靠近,透過破敗窗櫺的縫隙向內望去。
只見一個穿着浣衣局雜役服、頭發花白的老嬤嬤,正蜷縮在角落裏,對着一個模糊的、似乎是小木牌的物件低聲哭泣,嘴裏喃喃念叨着:
“順子……我的兒……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害了你啊……若不是當年貪那點銀子,答應他們去……去鳳儀宮指認……你也不會被他們送去那不見天日的皇陵等死……是娘害了你啊……”
鳳儀宮!指認!順子?!
雲止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老嬤嬤,就是采荷當年提到的、案發前出入過鳳儀宮的那個面生嬤嬤!而她口中的“順子”,極有可能就是那個關鍵證人——王德順!她是王德順的母親!
她竟然就在浣衣局!而且顯然承受着巨大的悔恨與恐懼!
雲止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正思索着如何與她接觸,突然,一陣粗魯的呵罵聲從遠處傳來:
“張婆子!死哪裏偷懶去了!還不快滾回來幹活!”
屋內的老嬤嬤如同驚弓之鳥,猛地止住哭聲,慌慌張張地將那小木牌塞進懷裏,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雲止看着她消失在浣衣局的方向,心中已然明了。張婆子,王德順之母,當年巫蠱案的參與者之一,如今在浣衣局受苦,心懷悔恨。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證!
她必須想辦法,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與張婆子單獨談一次!
然而,就在雲止準備悄然退去,籌劃下一步行動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破屋另一個角落的地面。那裏,散落着一些雜物,而在雜物之間,她看到了一小撮……亮藍色的、與她之前在吳美人案中發現的汞毒結晶極其相似的碎屑!
雲止的呼吸一滯!
汞毒……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與巫蠱案相關的張婆子所在的破屋?!
難道……警告挽翠、試圖掩蓋德祿背後線索的人,與當年構陷巫蠱案的人,是同一夥?而他們活動的據點,或者交接物品的地點,就在這浣衣局附近的廢棄磚窯?!
寒意,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髒。
她原本以爲只是在探尋一樁過去的冤案,卻沒想到,揭開的是連接着過去與現在、更深更黑暗的陰謀網絡!
她不敢久留,迅速記下周圍環境特征和那汞毒碎屑的位置,然後如同來時一樣,低着頭,提着籃子,匆匆離開了這片彌漫着血腥與悔恨氣息的土地。
回到冷宮,天色已晚。
雲止站在牆前,手指顫抖着,在“巫蠱案”和“吳美人案”之間,畫下了一條粗重的連接線。線的中點,赫然標注着——“浣衣局?張婆子(王德順母)”、“廢棄磚窯(汞毒?)”。
迷霧非但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濃重,更加凶險。
她找到了關鍵的人證,卻也窺見了更恐怖的真相一角。
下一步,該如何撬開張婆子的嘴,又不將她置於死地?
雲止感到,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而她,既是獵手,也已成爲網中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