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大學,政法系教職工宿舍區。
夕陽的餘暉灑在紅磚牆上,校園廣播站正放着那首風靡一時的《同桌的你》。祁同偉穿着便裝,提着簡單的行李,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按響了門鈴。
“來了來了!”門內傳來一陣輕快的小跑聲,緊接着門被一把拉開。
開門的不是師母,而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懷裏還抱着一本厚厚的《中國通史》,扎着馬尾辮,臉上洋溢着大一新生特有的青春朝氣。這是高育良的獨生女,高芳芳。她今年剛考入漢東大學歷史系,成了母親吳惠芬的學生。
“呀!同偉哥!真的是你!”高芳芳眼睛一亮,驚喜地叫道。但下一秒,她的目光落在了祁同偉還吊着繃帶的胳膊上,笑容瞬間變成了心疼,“天哪,你的傷……怎麼這麼嚴重?我在學校裏聽說你成了大英雄,還中了好幾槍,嚇死我了!”
“芳芳長大了,都是大學生了。”祁同偉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溫暖笑容,像大哥哥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皮肉傷,不礙事。老師和師母在嗎?”
“在呢!我爸剛下課回來。”高芳芳連忙側身讓開路,小心翼翼地護着他的傷臂,沖屋裏喊道,“爸!媽!同偉哥來了!”
廚房裏,吳惠芬系着圍裙走出來,見到祁同偉消瘦的模樣,眼圈頓時紅了:“這孩子……怎麼不在醫院多躺幾天?快,快坐下。芳芳,去給你同偉哥倒杯熱茶,要那個最好的龍井。”
書房的門開了。高育良摘下老花鏡,手裏還拿着一卷書。他看着站在客廳裏、身形消瘦卻脊梁挺拔的得意門生,向來沉穩的臉上也露出了動容的神色。
“老師。”祁同偉立正,恭敬地叫了一聲。看着眼前這位還沒染上官場暮氣、依舊儒雅正直的恩師,祁同偉的鼻子有些發酸。
上一世,高育良一步步從教授變成政客,最後深陷泥潭,晚節不保。雖然前世高育良爲了政治利益利用過他,但祁同偉心裏清楚,在最初的最初,老師對他的愛護是真的。“老師,上一世您被趙家拉下水,結局淒涼。這一世,我去了北江,沒有我在中間牽線,沒有了高小琴的糖衣炮彈,您應該能做一個純粹的學者型官員吧。”“這一世,學生不僅要自救,也要護您周全,讓您平穩落地,清清白白地過一生。”祁同偉在心裏默默發誓。
“來了就好。”高育良嘆了口氣,指了指書房的藤椅,“進屋說話吧。”
書房裏墨香淡淡。祁同偉坐下後,高芳芳懂事地端來熱茶,放在他手邊,然後乖巧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高育良看着祁同偉,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同偉啊,你這一步棋,走得太剛烈了。秦副部長當場拍板,你是解氣了,也脫身了。但北江那種苦寒之地,你去那兒……是在拿命賭明天啊。”語氣裏沒有責備,只有滿滿的心疼和擔憂。
“老師,我不怕苦。”祁同偉看着高育良,眼神清澈,“您教過我,法治的精神在於公平,在於正義。在漢東,因爲梁家的關系,我不僅得不到公平,甚至還要出賣尊嚴去跪求一個前程。如果我跪了,我就不配做您的學生,也不配穿這身警服。”
高育良渾身一震。他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仿佛看到了年輕時那個理想主義的自己。不,祁同偉比當年的他更勇敢,更純粹。當年的他爲了評職稱、爲了留校,終究還是學會了向現實低頭,而祁同偉選擇了硬剛。
“老師,我這次來,是辭行的。”祁同偉站起身,語氣鄭重,“下周一的火車。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高育良站起來,走到祁同偉面前,幫他整了整衣領,手掌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拍。“好男兒志在四方。既然漢東這池水太渾,容不下你,那就去北江闖一闖!你是金子,到哪都會發光。”
說着,高育良轉身從書架的一本書裏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祁同偉手裏。“老師,這我不能要……”祁同偉一摸厚度就知道是錢,這在這個年代是一筆巨款。“拿着!”高育良板起臉,拿出了嚴師的架勢,“你師母給你準備的。北江冷,又要添置冬衣,又要安家。你家裏困難,這時候就別跟老師客氣了。這是盤纏,也是老師的一點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不認我這個老師!”
祁同偉眼眶溼潤了。手中的信封沉甸甸的,不僅是錢,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父愛。“謝謝老師。”他沒有再推辭,緊緊握住了那個信封。
“同偉哥!”剛走出書房,高芳芳就跑了過來,塞給他一個平安符,那是她特意去雞鳴寺求的。“這是我和媽給你求的。你在那邊抓壞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在歷史系也會好好學習的,等你成了大英雄回來,我給你寫傳記!”
“好。哥在那邊等你寫傳記。”祁同偉笑着收下,眼底滿是溫柔。
吳惠芬送他到門口,像送兒子出遠門一樣叮囑:“到了那邊來個電話。要是受了委屈,實在待不下去了,就回來。老師和師母這兒,永遠有你一口飯吃。”
祁同偉重重地點頭。他退後一步,對着高育良夫婦和高芳芳,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師母,芳芳,保重。”
“老師,等我回來。那時候,我會成爲您最堅強的後盾,而不是軟肋。”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進夜色中,再也沒有回頭。
高育良站在陽台上,看着祁同偉消失在路燈下的背影,久久沒有動。“老高,這孩子……”吳惠芬擦了擦眼角,“太不容易了。這得受多大委屈,才能逼得這麼一個優秀的孩子背井離鄉啊。”
“是啊。”高育良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霧氣,感慨道,“但你看他的背影,沒有一點頹廢,反而挺得筆直。”
“這孩子身上有股氣。”吳惠芬說道。
“什麼氣?”“浩然正氣。”吳惠芬評價道,“寧折不彎,剛正不阿。只要他這股氣不散,將來無論在警界還是在哪裏,他都能成大器。”
高育良點了點頭,望着北方,目光深邃:“雛鷹離巢了。希望北江的風雪,能把他磨礪成真正的雄鷹。也希望這世道,別辜負了他這身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