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16日,農歷正月十六。
河昌市公安局西山分局,刑偵大隊辦公室。
元宵節的熱鬧勁兒一過,刑偵大隊立刻恢復了往日的“戰時”狀態。 煙味、泡面味和熬夜後的汗祁同偉坐在大隊長的辦公桌後,正低頭翻閱着卷宗。半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副鋼筋鐵骨從槍林彈雨中恢復過來。 他左臂的石膏早已拆除,胸前的槍傷也已愈合,只留下幾道猙獰的疤痕,像勳章一樣烙印在他的皮膚上。 此刻的他,除了在陰雨天肩膀會隱隱作痛外,行動已與常人無異。 那身筆挺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更顯挺拔與幹練。
“篤篤。”門口傳來敲門聲。 鍾小艾穿着一身沒有肩章的作訓服,抱着幾本書和筆記本,站在門口。
“報告!公安部調研員鍾小艾,前來報到。”
祁同偉放下筆,抬起頭,眼神平靜:“進來吧,你的桌子在那邊。既然是調研學習,平時不出現場的時候,你就幫着內勤整理卷宗,多看多記。”
“是,祁隊。”鍾小艾大方地走進來,放下東西,沒有任何矯情,甚至主動拿起熱水壺給辦公室裏的幾個老刑警倒了水。
秦川正拿着一份關於“1·28”案贓款流向的報告進來,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隨即對這個“北京來的女秀才”產生了一絲好感。就在這時,分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抱着厚厚一摞發黃的檔案袋走了進來,“咣當”一聲砸在祁同偉的桌子上。“同偉啊,辛苦一下。 ”副局長擦了擦汗,“市局剛下的命令,今年要搞‘清網行動’,清理積壓舊案。 這些都是咱們分局前幾年沒結的‘爛尾樓’,什麼詐騙的、失蹤的、偷雞摸狗找不到人的。 別的隊都忙着抓現行,這硬骨頭,只能交給你們一
秦川一聽,立刻把手裏的報告往桌上一拍,眉頭緊鎖地站了出來。“張局,這不合適吧?”秦川的語氣很沖,帶着一股子刑警的耿直,“我們隊剛辦完‘1·28’大案,兄弟們都沒喘口氣。 而且最近市裏盜搶機動車的案子高發,我正準備跟祁隊匯報並案偵查呢。 這時候讓我們分心
這番話問得副局長臉上有些掛不住,只能尷尬地打哈哈:“這……這也是爲了考核嘛。能清一件是一件。”
“放這吧。”祁同偉伸手按住了那堆卷宗,也按住了秦川即將爆發的脾氣。他看着秦川,眼神平靜:“秦川,案子不分大小,也不分新舊。老百姓報了案,我們就得給個交代。‘1·28’案的受害者要公道,這些積案的受害者,同樣在等着我們。”
秦川被祁同偉這番話說得一怔,那股子火氣瞬間消了大半。是啊,自己爲了師父的積案奔走了四年,怎麼能對別人的積案說三道四?他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活兒,我們接了。”祁同偉對副局長說道。
副局長如釋重負,趕緊誇了兩句走了。秦川關上門,還是有些不服氣:“祁隊,我不是怕啃硬骨頭。我是擔心咱們人手不夠,兩頭都顧不上。”
“所以我才要把我們隊裏唯一的‘高材生’用起來。 ”祁同偉抽出一份卷宗,遞給一旁的鍾小艾,“小艾,你是漢東大學政法系畢業的,理論扎實。 這些積案
鍾小艾接過卷宗,眼睛一亮:“是!保證完成任務!”
……
下午三點,辦公室。鍾小艾翻看着手中的《郭鳳英詐騙案》卷宗,臉色越來越凝重,終於忍不住“啪”地一聲合上卷宗。“祁隊,這簡直是胡鬧!”鍾小艾氣憤地說道,“這個郭鳳英以集資爲名詐騙一百多萬,受害人幾十個。 僅僅因爲她捐了三萬塊錢給鎮政府修路,鎮裏就出具了‘借貸糾紛’的證明,當年的辦案民警竟然就真的按民事糾紛把人放了?這是嚴重的瀆職!是放縱犯罪
她抬起頭,眼神中帶着一種不可思議的憤怒:“還有,嫌疑人的弟弟郭強持有關鍵票據潛逃四年,卷宗裏竟然連一次像樣的跨省追捕審批都沒有。這就是咱們基層的辦案效率嗎?”
辦公室裏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幾個正在抽煙的老刑警面面相覷,有些尷尬地掐滅了煙頭。
秦川嘆了口氣,走過來,語氣沉重:“小艾同志,你說的都對。但在基層,有時候事情沒那麼簡單。那個鎮是出了名的貧困鎮,三萬塊錢能給學校換一批不漏雨的瓦。分局爲什麼不追?經費緊張,去一趟外省抓人的差旅費,夠給兩輛警車換輪胎了。年年喊窮,年年批不下來錢,不是不想追,是追不動啊。”
“現實的困難就能凌駕於法律之上嗎?”鍾小艾倔強地反駁,“如果都這樣,還要我們警察幹什麼?”
“所以我們現在要糾正它。 ”祁同偉站起身,走到地圖前。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我們接這些積案,不是爲了考核,是爲了還債。 還那些受害者一個公道,也還我們警察這身制服一個清白。 ”他看着鍾小艾,目光深邃,“”如果你覺得這裏黑,那就去做那個把燈點亮的人,而不是站在黑暗裏抱怨。
鍾小艾怔住了。她看着眼前這個曾經熟悉卻又變得無比陌生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他爲什麼要接這些“垃圾案”。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瘦削、穿着派出所民警制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臉凍得通紅,手裏拿着一本被翻爛的《刑法學》,眼神清澈而充滿朝氣。
是葉茂生上一世的記憶中,葉茂生是秦川最好的兄弟,一心想考大學、進刑警隊。 但在復習備考期間,爲了抓偷車賊,孤身一人在雪地裏與抓捕,被偷車賊重傷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導致犧牲。
“祁隊,秦哥!”葉茂生敬了個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來給咱們隊送去年的協查通報回執。順便……想找秦哥借點復習資料。”
秦川一看到他,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走過去捶了一下葉茂生的肩膀:“海子,又在看書呢?真想考中國刑警學院啊?”“嗯!”葉茂生用力點頭,眼中閃爍着光芒,“我想像秦哥和祁隊一樣,當個真正的刑警,抓大案!”
“有志氣!”鍾小艾也笑了,從自己的包裏抽出一本厚厚的講義,“這是我當年上學時,高育良老師的《刑法學》講義,裏面有很多案例分析和老師的注解,比市面上的輔導書強多了。你拿去復印一份吧。”
“高老師的講義?”葉茂生眼睛瞪得溜圓,雙手接過,如獲至寶,“真的?那太謝謝您了,鍾同志!”
祁同偉看着這張年輕、鮮活的臉,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着。 按照記憶,導致葉茂生犧牲的那夥“偷車賊”,最近應該已經開始猖獗了。
“茂生。”祁同偉突然開口,語氣異常嚴肅,甚至帶着一絲嚴厲。
“到!”葉茂生嚇了一跳,趕緊立正。
“最近復習得怎麼樣?”“挺……挺好的。就是有時候晚上睡不着,就去轄區轉轉,熟悉熟悉地形。”
“從今天開始,不許單獨行動。”祁同偉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尤其是晚上,如果遇到可疑車輛或者人員,必須第一時間呼叫支援,絕對不允許一個人逞英雄。這是命令!聽懂了嗎?”
葉茂生愣住了。 他不明白祁隊爲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火,但還是下意識地大聲回答:“是!聽懂了!”
秦川也有點懵:“祁隊,你這也太嚴了吧?海子那片兒治安還可以啊。 ”
“還可以?”祁同偉冷笑一聲,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擦掉了之前的關系圖,用力寫下了幾個大字:系列盜搶機動車案
“秦川,你剛才說最近市裏丟車案頻發?”祁同偉轉頭問道。“對,昨晚東區又丟了兩輛桑塔納。這夥人作案手法專業,速度極快,應該是流竄作案。”
祁同偉的眼神變得無比犀利:“這就是最大的隱患。流竄作案,意味着他們沒有底線;手法專業,意味着他們可能有武器。”
他指着葉茂生:“你們派出所的巡邏力量薄弱,最容易成爲這夥人的突破口。茂生,你回去告訴你們所長,最近加強夜間雙人巡邏,單人嚴禁出警!”
“還有,小艾。”祁同偉看向鍾小艾,“你的第一個調研課題來了。把這半年來全市所有未破的盜車案卷宗全部找出來,我要做並案分析。這夥人,我要在他們手裏沾血之前,把他們給摁死!”
鍾小艾感受到了一種大戰在即的緊迫感,雖然她不知道祁同偉爲什麼對“偷車賊”這麼敏感,但出於對學長的信任,她立刻立正:“是!保證完成任務!”
看着葉茂生離去的背影,祁同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一世,既然我來了,做了這個大隊長,我就絕不會讓我的兄弟,再倒在那片冰冷的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