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鎮國大將軍府內燈火通明，卻彌漫着一股與往日不同的、帶着點黏稠傷感的氣息。
用過晚膳，一家人都聚在了沈知意的“錦繡閣”，美其名曰“幫忙收拾”，實則……就是舍不得。
沈知意看着眼前這陣仗，有點想笑，又有點鼻酸。
她爹，鎮國大將軍沈擎山，正板着一張臉，指揮着兩個親兵把她那架黃花梨木的拔步床往外抬，聲音洪亮：“這個！這個也給意兒搬宮裏去！她認床！”
沈知意扶額：“爹……宮裏什麼沒有啊？這床太大了，瑤華宮不一定放得下……”
沈擎山眼睛一瞪：“放不下就換個大的宮殿！我閨女還能沒地方睡覺？”
說完，可能覺得自己語氣太硬，又別扭地放緩了聲音，“意兒，宮裏的床哪有自家的舒服？爹給你搬過去，你睡着踏實。”
沈知意心裏暖烘烘的，只好由他去。
一轉頭，就看到她大哥沈凌雲，正坐在她的小書房裏，對着她那一架子雜書，主要是話本子和各地風物志，默默垂淚。
他手裏還拿着一本她常看的《北境輿圖》，一邊用袖子拭淚，一邊哽咽着對她說：“意兒……宮中……規矩雖繁，但……但若有人欺你，你……你需記得，咱沈家不怕啊……嗚……”
他說着說着，眼淚又啪嗒啪嗒掉在書頁上。
沈知意趕緊上前，掏出自己的繡帕遞過去：“大哥，你別哭了，我就是進宮，又不是上戰場。你這《北境輿圖》……我也用不上啊。”
她心裏吐槽，難道有人欺負我，我還要跟人分析北境地形嗎？
沈凌雲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努力維持冷靜：“大哥……大哥是怕你悶。這些書，你都帶上，無聊時……可解悶。”
他說完，又開始默默地、一本一本極其認真地將那些話本子打包，仿佛在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
最誇張的是她二哥沈追風。
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好幾個大箱子，正擼着袖子，瘋狂地往裏面塞東西。
“意兒，這匣子東珠你拿着！打點下人！”
“這盒金葉子揣好！關鍵時刻能頂用！”
“還有這些銀票！全國通兌的！隨便花！”
“這對翡翠鐲子水頭好，戴着玩！”
“這柄鑲寶石的匕首你貼身帶着！誰敢靠近你就……”
“沈追風！”沈擎山一聲怒吼打斷他，“你讓你妹妹在宮裏動刀子？！像什麼樣子！”
沈追風梗着脖子：“怎麼不行？我妹妹高興就行！”
眼看着父子倆又要嗆起來，一直安靜坐在窗邊軟榻上的蘇清婉輕輕咳嗽了一聲。
瞬間，沈擎山和沈追風都偃旗息鼓，同時看向她。
蘇清婉臉色依舊帶着些病弱的蒼白，但眼神溫潤，她朝沈知意招招手。
沈知意乖乖走過去，在母親身邊坐下，依偎進她帶着淡淡藥香的懷裏。
“意兒，”蘇清婉輕輕撫摸着女兒的頭發，聲音柔得像春水，“宮裏不比家裏，萬事……多看，多聽，少言。心裏明白就好，面上不妨糊塗些。陛下他……是個明白人，你只需做好本分，不去主動招惹，便無人能輕易欺你。”
沈知意點點頭，鼻子有點發酸：“娘，我知道的。您別擔心我。”
她抬起頭，看着母親，忽然狡黠一笑，“娘，我進宮了，您是不是就能跟着爹一起去北境了？不用再留在京城陪着我啦。”
此言一出，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
沈擎山虎軀一震，看向夫人，眼神裏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詢問。
蘇清婉微微一怔，隨即失笑，指尖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你這孩子……娘是那種爲了自己逍遙，就不管女兒的人嗎？”
沈知意抱着母親的胳膊撒嬌：“我知道娘最疼我！但爹一個人在那邊，我也放心不下嘛。娘去了，既能照顧爹，又能讓我安心在宮裏享福，多好！”
她這話半是真心半是玩笑，既表達了不舍，又巧妙地寬慰了父母。
蘇清婉看着女兒嬌憨的笑臉，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欣慰。
她的意兒，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沈擎山這個大老粗，此刻眼眶也有些發熱，他別過頭，甕聲甕氣地說：“意兒放心，爹……爹會照顧好你娘。”
沈追風在一旁看着，心裏酸得冒泡，忍不住嚷嚷：“那我呢？你們都去北境了，就留我一個人在京城？”
沈凌雲一邊打包書，一邊帶着鼻音冷靜分析：“追風，你留在京城，正好可以……照應意兒。若宮中……有事，你反應最快。”
沈追風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拍着胸脯保證：“對！意兒你放心！二哥在京城給你撐腰！誰要是敢給你氣受，我第一個帶人……呃，去跟他講道理！”
在父親威嚴的注視下，他硬生生把“砸了他家”改成了“講道理”。
沈知意看着家人，心裏那點離愁別緒，被這濃濃的、近乎“搬家”式的寵愛沖淡了不少。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爹，大哥，二哥，你們這是要把咱們將軍府都給我搬進宮裏去啊？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是去宮裏開雜貨鋪呢！”
她站起身，走到那幾大箱金銀珠寶旁邊，隨手拿起一錠金元寶掂了掂，玩笑道：“有這麼多‘硬通貨’在手，我在宮裏橫着走都行了吧？你們就放一百個心！”
看着她這副“沒心沒肺”的小財迷樣子，沈家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沈擎山最終嘆了口氣，大手一揮：“行了！都別杵着了！該搬的搬，該裝的裝！意兒，去了宮裏，別委屈自己！缺什麼少什麼，只管派人回家說！爹給你送！”
沈凌雲默默地將最後一個箱子封好，紅着眼眶鄭重地對沈知意說：“都……收拾好了。”
沈追風則偷偷又塞給明玉一個小荷包，低聲囑咐：“拿着，這是二哥的私房，給你們小姐零花。”
夜深了，家人們陸續離開。
沈知意站在堆了半個屋子的箱籠中間，看着這熟悉的一切，心裏終於涌上濃濃的不舍。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個被愛包裹的家，去往那個看似富貴堂皇，實則充滿未知的深宮了。
她深吸一口氣，握了握拳，對自己說：
“沈知意，別慫！宮裏安全得很！吃好！喝好！玩好！絕對不能給家裏丟臉！”
嗯，首要任務，先摸清御膳房的飲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