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沈清霜回到偏殿。
她一進門就聞到藥味,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你又受傷了?”
顧塵把藥囊收好,語氣平靜:“方才雷息震了一下,無礙。”
沈清霜盯着他袖口。
袖口縫得很整齊,幾乎看不出破過。可她還是看出來了——他總愛把傷藏在左手,因爲右手要持劍、要寫符、要給她倒茶。
“手伸出來。”她命令。
顧塵頓了頓,還是伸出手。
掌心的焦黑還在,裂紋裏滲着血。那傷看着就疼。
沈清霜的指尖停在半空,像要去觸碰,卻又硬生生收回。她的眼神冷得像要把傷口凍住:“誰讓你擋的?”
顧塵低聲:“弟子不擋,師尊會傷。”
沈清霜眸色一沉:“我不需要你替我扛。”
顧塵抬眼,輕輕笑了:“可師尊需要宗門。”
“宗門需要掌門。”
“掌門若傷,宗門便亂。”
他把話說得規矩,像在用她最熟悉的邏輯回擊她。
沈清霜的臉色更冷,卻又說不出反駁。
她沉默片刻,忽然問:“今日秦照夜可與你說了什麼?”
顧塵心頭一跳。
她竟會問這個。
“師叔送了護身符。”顧塵把那枚符取出,遞過去,“說宗門不太平,讓弟子隨身帶着。”
沈清霜接過符。
符紙入手那瞬,她眉心輕輕一皺——她的修爲比顧塵高太多,自然能察覺到其中一絲不屬於正道的陰冷。
她指尖一彈,符紙在空中翻轉,符紋顯出一瞬微暗的影。
沈清霜眼神驟冷:“這符……你戴了多久?”
顧塵垂眸:“剛收下不久。”
沈清霜似要立刻毀符,可下一刻,她又停住了。
她像想到了什麼,眼神變得更沉——秦照夜是執法堂副堂主,符是“善意”,若她當場毀掉,便等於在宗門事務上與秦照夜撕破臉。
而宗門此刻正亂。
掌門不能亂。
她把符重新遞回顧塵,語氣冷硬:“別戴在心口,放儲物袋裏。”
顧塵心裏發涼,卻仍應:“是。”
沈清霜轉身走向窗邊,望着外面主峰的燈火。燈火明明溫暖,她的背影卻比雪照峰更孤。
“凡間血案。”她忽然開口,“死者魂魄殘缺,疑是禁術攝魂。”
顧塵抬眼:“宗門要如何查?”
沈清霜語氣平淡,卻像一塊冰壓下來:“執法堂要派人下山。秦照夜提議,讓你隨行。”
顧塵指尖微緊:“師尊同意?”
沈清霜沉默片刻,才道:“這是宗門事務。”
一句話,把他的期待碾得粉碎。
顧塵低聲道:“師尊明知那符有異,仍要我隨執法堂下山?”
沈清霜回頭看他,眸色冷而深:“顧塵,宗門不是雪照峰。”
“你若想在宗門立足,就要學會守規矩。”
顧塵忽然笑了。
笑得很輕,卻帶着一點難以察覺的自嘲:“弟子十年守規矩,守到替師尊擋雷都成了錯。”
沈清霜眼神一震。
她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冷聲:“少頂嘴。”
顧塵垂眸:“弟子不敢。”
沈清霜走近兩步,聲音低了一些:“此行下山,少出手。少與人爭。少留下話柄。”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她說到“唯一”時,語氣裏終於泄出一點藏不住的疲憊。
顧塵心口一軟。
他想說:師尊,我不想成爲你的把柄。
可他最終只是應:“弟子遵命。”
沈清霜看着他,像想把他那點乖順刻進心裏,以防哪天失去。
她抬手,把一瓶丹藥放在桌上:“每夜一粒,護脈。”
顧塵一怔:“師尊——”
沈清霜立刻把溫柔收回,語氣恢復冰冷:“別多想。你若死了,我還要再收徒,麻煩。”
顧塵笑了,笑得眼底微熱:“師尊放心,弟子命硬。”
沈清霜盯着他,忽然低聲:“命硬也會斷。”
她說完立刻轉身,像後悔說了這句。
殿外燈火搖曳,風雪更急。
顧塵站在原地,指尖落在那瓶丹藥上,忽然意識到:師尊並非不心疼。
她只是把心疼藏得太深,深到外人看不見,連他有時都摸不着。
可宗門裏的刀,專挑看不見的地方扎。
而他,正好站在刀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