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訊符碎成雪屑的時候,沈清霜的掌心也像被割開了一道口。
不是血口,是更深、更冷的裂口。
那行字還在她腦海裏灼着——
“三日已定,誅魔台行刑,掌門親執劍。”
三日。
她給顧塵三日,是想給他活路,是想給自己一個能開口說“信”的機會。可長老會只給她三日,是給她一場逼宮,是給她一把必須握起的刀。
風雪撲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巴掌。
沈清霜站在雪照峰外的台階上很久,指尖仍在微微發抖。她抬頭望主峰方向,燈火像一條蜿蜒的金線,刺得人眼睛發疼。
她忽然想起顧塵的那句話——
“辯得贏嗎?”
她當時聽着像倔,如今才明白,那不是倔,是看透。
看透這宗門從來不看真相,它只看“交代”。
沈清霜轉身,往內走。
雪照峰的陣門在她身後合攏,陣紋亮起的一瞬,像把整個世界與她隔開。她的腳步很快,快得像要趕在什麼東西落下之前,先把那東西攔住。
可院裏很靜。
顧塵坐在廊下,案前一盞燈,小小的火苗把他的側臉照得幹淨。針線穿過布料,發出極輕的“嗤”聲——他在補她的劍袍。
那件劍袍是宗門大典用的,衣料極貴,白得刺眼。袖口卻被她練劍時的劍意割出一道細細的裂口,顧塵一針一針補得很認真,像在補一個永遠補不好的口子。
沈清霜站在門口,看着他,胸口忽然發緊。
她想開口說:三日後,你會死。
可顧塵先抬了頭,像早就知道她會回來,聲音溫順得像從前:“師尊回來了。”
沈清霜的喉嚨像被冰堵住:“你……知道了?”
顧塵指尖停了一瞬,隨即繼續落針:“宗門要我死,不會拖太久。”
沈清霜的指節猛地發白:“我會阻——”
“師尊。”顧塵抬眼,看着她,眼神很靜,“你阻得了嗎?”
沈清霜一滯。
她能阻一日兩日,能壓一封兩封令。可當長老會聯名,當執法堂舉宗逼宮,當弟子們群情洶涌時,她能阻到什麼時候?
她是掌門,不是獨行的魔。
她背後有整座天衍宗。
背得越重,越不能偏。
沈清霜的視線落在他手背——那裏的皮膚比往日更白,像被封靈禁壓得失了血色。她忽然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告訴他:別怕。
可她又想起自己掌門的身份,想起殿上那無數雙眼睛,手便僵在半空。
顧塵看見了。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師尊,你還是這樣。”
沈清霜猛地抬眼:“怎樣?”
“想護,卻不敢護得太明顯。”顧塵把針線打了個結,輕輕剪斷,聲音淡淡,“你怕他們抓住你的把柄。”
沈清霜胸口一痛:“你就是我的徒弟!不是把柄!”
顧塵看着她,目光很溫和,卻像雪一樣涼:“在你心裏不是。可在他們眼裏是。”
這句話落下,院裏靜得只剩風雪。
沈清霜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下來:“我會在這三日裏,找出能把秦照夜釘死的證據。”
顧塵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顫。
他抬眼,聲音更輕:“師尊……你終於肯叫出他的名字了。”
沈清霜的眸色一沉:“他動了問心鏡。”
“你有證據?”顧塵問。
沈清霜沉默了一瞬:“我看見了裂紋。但我不能當衆說。”
顧塵點點頭,像早就知道:“鎮器有瑕,會動搖宗門根基。你說了,他們先壓下瑕,再壓死我。”
沈清霜的心口像被他這句“壓死”刺穿了一下。
她猛地轉身,像要逃離這份清醒:“我去主峰。”
顧塵卻在身後叫住她:“師尊。”
沈清霜停步。
顧塵的聲音很穩,卻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別把自己逼死。”
沈清霜背影一僵。
她沒有回頭,只丟下一句冷硬的:“你少說這些。”
可她走出院門時,步伐比來時更亂,像劍意失了章法。
——
主峰大殿燈火通明。
沈清霜踏入時,長老會已齊,方長老坐在下首,秦照夜坐在側席,一身青衣,笑意溫雅,像等她來。
“師姐。”秦照夜起身行禮,“你來得正好,天衍令已下,三日後行刑。宗門需要你親執劍,以正清譽。”
沈清霜的眸色冷如霜:“誰給你們權力繞過掌門之令?”
方長老沉聲:“掌門,長老會聯名。此案證據確鑿,不可再拖。”
沈清霜抬手一揮,一道霜白劍意落在殿中石磚上,石磚瞬間結霜裂開:“證據確鑿?問心鏡有瑕,物證來路不明,證人口供可被陰煞篡改——你們就要我徒弟死?”
殿內一靜。
下一刻,秦照夜輕嘆,聲音溫和卻鋒利:“師姐,你說問心鏡有瑕,可曾拿得出證據?你說物證不明,可是誰能證明不是顧塵所藏?你說證人口供可改,可你能證明被改的人不是爲了包庇而改口?”
他頓了頓,抬眼看她,笑意仍在:“師姐,你這樣護他,衆口難服。”
衆口難服。
沈清霜的指尖一寸寸收緊。
她忽然明白秦照夜真正的厲害——他從不與你爭對錯,他只與你爭“衆口”。他站在“衆口”後面,像站在天道後面,讓你一旦反駁,就成了逆天。
“我只問一句。”沈清霜聲音冷得像刀,“三日後,若我不執劍,你們要如何?”
方長老沉聲:“按宗規,掌門若因私廢公,當受彈劾。”
秦照夜溫聲補上:“師姐,宗門不能有一個被私情左右的掌門。”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劈在沈清霜心口。
她看着秦照夜,忽然想起白幡鎮井沿那片碎玉上的“夜”。她想起問心鏡核心那道細裂紋。她想起顧塵胸口那枚“幹淨得像不存在”的符。
這些東西串在一起,指向一個她不願承認的事實——
秦照夜從一開始,就在替她安排一個“幹淨”的未來。
幹淨到沒有徒弟。
幹淨到沒有軟肋。
沈清霜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低到極致:“秦照夜……你真狠。”
秦照夜微微一笑,像聽不懂:“師姐,我只是爲宗門。”
沈清霜盯着他,忽然意識到:她現在沒有把他當衆撕開的力量。她只能把怒與恨壓下去,壓成更鋒利的東西——證據。
她轉身離殿,丟下一句:“三日後,我會到。但在此之前,你們誰也別想動雪照峰。”
秦照夜目送她離去,唇角那點笑意慢慢變深,像雪下的蛇終於等到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