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輪胎散發出的陳腐橡膠味混合着垃圾填埋場特有的惡臭,充斥着鼻腔。陳末和雷玥靠在輪胎山冰冷的陰影裏,劇烈的心跳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仿佛要撞破胸腔。遠處諾德市的喧囂被距離扭曲成一片模糊的低吟,反而襯得這角落愈發死寂。
“真是走到哪兒炸到哪兒……”雷玥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檢查着狙擊步槍的撞針,剛才那輪狂暴射擊顯然讓這老夥計也負擔不輕。她瞥了一眼臉色蒼白、依舊因捕捉網電流而微微顫抖的陳末,“還行嗎?”
陳末咬着牙,嚐試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麻木的四肢,尤其是那條“夜鴞”義肢,內部元件似乎受到電流沖擊,反饋有些滯澀,但基本功能還在。“死不了。”他聲音沙啞,“你怎麼找到我的?”
“在你身上放了點‘小禮物’。”雷玥毫不避諱,從工具包裏掏出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微型追蹤器,隨手捏碎,“就知道你這菜鳥會亂撞。幸虧來得及時,不然你現在已經在管理局的‘清潔車’後備箱裏了。”
陳末默然。他以爲自己已經足夠謹慎,卻依舊在不知不覺中被跟蹤。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老手,手段遠比他想象的要多。
“現在怎麼辦?‘黑鼠’喬伊肯定沒了,吳先生這條線徹底斷了。”陳末看着遠處依舊隱約傳來的警笛聲(或許是諾德市本地的治安隊被驚動了),心情沉重。
“斷?”雷玥冷笑一聲,從髒兮兮的外套內袋裏摸出一個東西,扔給陳末,“看看這個。”
那是一個小巧的、不斷閃爍着微弱綠光的電子密匙,上面沒有任何標識。
“這是什麼?”陳末接住,入手冰涼。
“從那個想抓你的清理隊小頭目身上順手摸來的。”雷玥語氣平淡,仿佛只是撿了塊石頭,“他們身上通常只會帶兩種東西:一次性銷毀指令,或者……高優先級目標的臨時安全通行證。這玩意兒還在閃,說明不是銷毀指令。”
安全通行證?管理局的人會給他安全通行證?
“可能是陷阱。”陳末警惕道。
“廢話。”雷玥翻了個白眼,“但也是機會。這密匙有內置追蹤和短距信號發射功能,既然我沒觸發它自毀,說明對方可能還想‘活捉’你,或者……這指令來源有點特別。”
她拿出自己的便攜終端,將密匙接入,屏幕上快速滾過一串串加密數據流。“讓我看看……這接收頻率和編碼模式……有點意思……不是標準的內務部頻道……”
她手指飛快操作,眉頭越皺越緊,最終猛地停下,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信號……指向‘棱鏡’大廈頂層的私人俱樂部?”
“棱鏡”大廈?陳末知道那裏,那是諾德市最高、最奢華的建築之一,屬於一家背景深厚的跨國財團,是這座城市真正權力中心的象征。管理局的清理部隊,怎麼會和那裏扯上關系?還用這種非標準的密匙?
“難道……雇傭清理部隊的不是管理局總部,而是……‘棱鏡’裏的某個人?”一個驚人的猜想浮現在陳末腦海。如果是這樣,那追殺他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官方的清除行動,而是私人性質的滅口或抓捕!
“可能性不小。”雷玥臉色凝重,“媽的,這下麻煩更大了。能調動內部清理部隊幹私活,那家夥在管理局的能量絕對不小,或者……給出的價碼高得嚇人。”
她拔出密匙,扔回給陳末:“這玩意兒現在就是個燙手山芋,也是個問路石。敢不敢去‘棱鏡’看看?說不定能見到你想找的‘吳先生’,或者……別的‘大人物’。”
去“棱鏡”?自投羅網?陳末看着手中那閃爍的綠光,感覺它重逾千斤。這無疑是極度危險的賭博。
但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路嗎?吳先生的線斷了,諾德市不再安全,他像一只被困在迷宮裏的老鼠,而唯一的出口,可能就在最危險的捕鼠夾旁邊。
就在他內心激烈鬥爭時,懷裏的那個銀色儲存器,突然毫無征兆地再次微微震動了一下!
陳末一驚,立刻將其掏出。
只見儲存器側面的微型投影孔再次亮起,但這次投射出的不再是那個螺旋符號,而是一行簡短閃爍的文字,直接映照在冰冷的輪胎壁上:
【想活命,想答案,一小時內,獨自來“海姆達爾”橋下。過時不候。】
文字持續了三秒,倏然消失。
儲存器恢復了冰冷沉寂。
陳末和雷玥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海姆達爾”橋?那是連接諾德市工業區和核心區的一座大型貨運橋梁,橋下結構復雜,是各種非法交易和流浪者的聚集地。
信息是誰發的?是那個風衣女人?還是儲存器原本的主人?他們怎麼知道儲存器被激活了?怎麼精準定位到他的?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順着脊椎爬升。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個提線木偶,每一步都在別人的注視和操控之下。
“你怎麼看?”陳末看向雷玥。
雷玥盯着他手裏的儲存器,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它剝開:“這東西比我想的還邪門。能遠程激活並精準投射信息……裏面的技術含量不低。”她頓了頓,“對方知道你被追殺,還敢約你見面,要麼是蠢,要麼就是有足夠的底氣。”
她看了一眼時間:“一小時。夠我們做些準備了。去不去?”
陳末緊緊攥着儲存器,冰冷的金屬刺痛掌心。答案近在咫尺,也可能是通往地獄的單程票。
他沒有猶豫太久。
“去。”
一小時後,“海姆達爾”橋下。
巨大的橋墩投下沉重的陰影,支撐着頭頂川流不息的車輛轟鳴。橋下空間被各種管道、廢棄的集裝箱和臨時搭建的窩棚占據,光線昏暗,污水橫流。空氣中彌漫着鐵鏽、機油和廉價毒品的甜膩味道。
陳末按照指示,獨自一人深入橋下迷宮般的結構。雷玥在遠處制高點提供掩護,這是兩人商量後的折中方案。
他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右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緊緊握着槍柄。“夜鴞”義肢處於半激活狀態,隨時可以爆發。
在一個堆放着生鏽船錨的僻靜角落,他看到了一個人影。
不是那個風衣女人。
而是一個坐在折疊凳上的老人。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舊工裝,頭發花白,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和老人斑,正就着一盞昏暗的乙炔燈,慢條斯理地修理着一個結構復雜的機械義眼。他的動作沉穩而精準,帶着一種歷經歲月打磨的從容。
聽到腳步聲,老人抬起頭,露出一雙異常清澈、甚至顯得過於年輕的藍色眼睛,與他蒼老的面容形成詭異對比。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料到陳末的到來。
“來了?”老人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坐。”他指了指旁邊一個倒扣着的木箱。
陳末沒有動,保持安全距離,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誰?那條信息是你發的?”
老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和義眼,用一塊絨布仔細擦着手:“你可以叫我‘老工匠’。至於信息……是‘它’感應到了危機,自動發出的。”他目光落在陳末手中的儲存器上。
“它?”陳末舉起儲存器,“這到底是什麼?那個符號又代表什麼?”
“‘微光’。”老人緩緩道,“一個很久以前……試圖在黑暗中點燃一絲火種的失敗計劃留下的……遺產。至於那個符號,是計劃首席科學家的個人標記,也是……通往某個地方的鑰匙。”
微光計劃?遺產?鑰匙?
陳末心中的疑問更多了。“爲什麼找我?”
老人看着他,藍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不是我們找到了你,孩子。是‘炎黃’選擇了你。而你,陰差陽錯地拿到了這把鑰匙。”
他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沉重:“我們觀察你很久了,從你逃離實驗室,到在鼴鼠坑被發現,再到諾德市……你很頑強,運氣也不錯。但現在,追捕你的力量已經超出了你獨自應對的範疇。清理部隊只是開始,‘棱鏡’裏的那雙眼睛,才真正危險。”
他果然知道!“棱鏡”裏的到底是誰?!”陳末急問。
老人搖了搖頭:“我們只知道代號是‘牧羊人’,能量很大,目的不明。他想要你,或者更準確地說,想要你體內的‘炎黃’序列,也想拿到你手裏的‘鑰匙’。”
牧羊人?陳末記下這個名字。
“你們想怎麼樣?”
“給你一個選擇。”老人平靜地說,“獨自離開,繼續逃亡,賭你的運氣能撐到下一次。或者……跟我們走。”
“跟你們走?去哪?”
“去一個‘牧羊人’和管理局暫時還無法輕易觸及的地方。去‘微光’計劃的最後一個避難所。”老人看着他,“那裏有資源,有信息,或許……也有能幫你控制體內力量、甚至治好你親人的方法。”
治好阿婆?陳末的心髒猛地一跳!這是他最大的軟肋和渴望!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老人重新拿起工具,開始組裝那只義眼,語氣淡然,“風險你自己衡量。但提醒你,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牧羊人’失去了你的蹤跡,很快就會動用更廣泛的力量,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幾個清理隊員了。”
他抬起組裝好的義眼,對着燈光仔細檢查,鏡片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跟我們走,前路未知,生死難料。留下,九死一生,希望渺茫。”
老人將義眼放入一個絲絨盒中,蓋上蓋子,發出輕微的咔噠聲。
“選擇吧,孩子。”
橋下的陰影仿佛更加濃重了,遠處流浪者的囈語和車輛的轟鳴變得遙遠而不真實。陳末站在冰冷的污水裏,感覺自己正站在命運的岔路口。
一邊是無盡的、孤獨的逃亡和幾乎注定的毀滅。
另一邊是神秘的、可能充滿危險的“微光”避難所,以及一絲治愈阿婆的微弱希望。
他的手微微顫抖,最終,緩緩握緊。
那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帶來了一絲決絕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