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李夜就醒了。土坯房的窗紙透着魚肚白，他摸了摸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青布短打，指尖劃過細密的針腳，心裏像揣了只雀躍的小獸。
他沒敢吵醒其他人，借着窗縫漏進來的微光，飛快地換下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新短打穿在身上，熨帖得像第二層皮膚，領口的白布邊蹭着脖頸，癢癢的，卻舒服得讓人想笑。
他對着水缸裏的倒影照了照——裏面的少年雖然還是瘦，眉眼卻亮了，青布襯得膚色也白淨了些，再也不是那個灰頭土臉、縮在殘巷角落的“癡兒”。
“李夜？你咋起這麼早？”小馬揉着眼睛從隔壁屋出來，看見他這一身，頓時愣住了，“你……你這衣裳是新的？”
李夜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嗯，昨天在布莊買的。”
“真好看！”小馬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布料，“比劉七那件還好！他那件領口都磨破了。”
兩人正說着，劉七和老周也走了出來。劉七一眼就看見李夜的新衣裳，眼睛瞪得溜圓，像被針扎了似的：“喲，這才發了月錢就燒得慌？買這麼好的衣裳，不怕被搶啊？”
話裏帶着刺，可眼神卻忍不住往李夜身上瞟，手指還下意識地拽了拽自己起皺的袖口。
老周倒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人靠衣裝，挺好。”
李夜沒接話，拎着水桶去挑水。路過前堂時，賬房王老頭正戴着老花鏡算賬，抬頭看見他，推了推眼鏡：“新衣裳？不錯，看着精神。”
“王賬房早。”李夜笑着應道，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挑完水回來，剛進後院，就見張老板的婆娘站在石榴樹下，手裏挎着個籃子，看見李夜就喊：“夜娃子，過來！”
張老板娘是個爽朗的婦人，平時總愛來鋪子裏給張老板送些吃的。李夜趕緊走過去：“張嬸。”
“嘖嘖，這新衣裳穿得，跟換了個人似的。”張老板娘上下打量着他，笑得眼角堆起皺紋，“我家那口子沒騙我，果然是個精神小夥。”她從籃子裏拿出兩個白面饅頭，塞給李夜，“拿着，剛蒸的，熱乎。”
“謝謝張嬸。”李夜接過饅頭，心裏暖烘烘的。
正吃着饅頭，隔壁茶鋪的蘇婉兒提着食盒過來送茶，看見李夜，眼睛一下子亮了：“李夜哥，你這衣裳真好看！”
她今天穿了件水綠色的襦裙，梳着雙丫髻，發間別着朵小雛菊，襯得臉蛋紅撲撲的。“我爹說，人穿得整齊，做事也能順順當當的。”
“嗯。”李夜的臉頰有點發燙，趕緊低下頭啃饅頭。
蘇婉兒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打開蓋子，裏面是剛沏好的碧螺春，茶香嫋嫋：“我娘說，這茶能提神，給你們送來嚐嚐。”她偷偷往李夜手裏塞了塊桂花糕，“昨天做的，甜的。”
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新衣裳上淡淡的漿水味，讓李夜心裏像淌過蜜。
傍晚關了鋪子，李夜揣着給陳阿婆買的藥，打算去城南看看她。剛走出西市坊門，就撞見幾個殘巷的熟人——是以前跟他一起拾柴的二柱子和狗剩。
兩人穿着破爛的短打，手裏拎着半袋撿來的煤渣，看見李夜，都愣住了。
“你……你是夜娃子？”二柱子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咋穿得這麼……這麼體面？”
狗剩也湊過來，圍着李夜轉了兩圈，嘖嘖稱奇：“這衣裳得不少錢吧？你發財了？”
李夜笑了笑：“在綢緞莊找了個活，發了月錢，就買了件新衣裳。”
“綢緞莊？”二柱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就是那個張萬貫的綢緞莊？你能進去幹活？”在他們眼裏，綢緞莊是高不可攀的地方，只有那些識文斷字的人才進得去。
“嗯，幹了一個月了。”李夜從懷裏摸出兩個銅錢，遞給他們，“拿去買兩個胡餅吃。”
二柱子和狗剩接過銅錢，手都在抖，嘴裏不停說着“謝謝夜娃子”。他們看着李夜的眼神，有羨慕，有敬佩，再也沒有了以前那種同病相憐的卑微。
走到殘巷口時，正好遇見賣雜貨的王麻子。王麻子以前總欺負李夜，搶過他好不容易攢下的幾個銅板。此刻看見李夜穿着新衣裳，提着油紙包，愣在原地，嘴裏的煙杆都掉了。
“夜……夜娃子？”王麻子結結巴巴地說，“你這是……”
“去看陳阿婆。”李夜淡淡應了一聲，沒多說，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王麻子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後腦勺，臉上露出點尷尬的笑——他這輩子都沒想過，那個被他欺負得抬不起頭的窮小子，有一天能穿着這麼體面的衣裳，昂首挺胸地從他面前走過。
巷子裏的鄰居們也都出來看熱鬧，三三兩兩地站在門口，對着李夜指指點點。
“那不是夜娃子嗎？穿得真好！”
“聽說在綢緞莊幹活，發了大財呢！”
“陳阿婆沒白疼他，真是出息了！”
李夜聽着這些議論，心裏沒有得意，只有一種踏實的感覺。他知道，這件新衣裳不僅僅是件衣裳，它是他用一個月的汗水換來的證明，證明他李夜，不再是那個只能在殘巷裏掙扎的窮小子了。
走到陳阿婆侄子家門口，剛要敲門，門就開了。陳阿婆正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看見李夜，渾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夜娃子！”
“阿婆。”李夜快步走過去，把藥遞給她，“我給您買了治腿疼的藥。”
陳阿婆沒接藥，只是拉着李夜的手，摸着他身上的新衣裳，眼淚掉了下來：“好……好……穿得真精神……阿婆就知道，你能活出個人樣……”
李夜蹲在阿婆身邊，幫她擦去眼淚，心裏酸酸的：“阿婆，以後我會經常來看您，給您買好吃的，買新衣裳。”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陳阿婆的笑聲和李夜的說話聲，像一串溫暖的音符，飄在殘巷的上空。
李夜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裳，布料在夕陽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後的日子，會像這件衣裳一樣，越來越平整，越來越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