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房門被一股巨力從外撞開,沉重的門板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屋梁上的灰塵簌簌而下。
蕭珏塵的身影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獵豹,裹挾着一身冰冷的殺氣,第一個沖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滿臉焦灼的陳驍,以及幾名聞聲而來的御醫。
然而,預想中血腥混亂的場面並未出現。
沖進來的所有人,都在看清室內情景的瞬間,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房間裏,燭火通明,將一切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手術台上,鎮國公陳威靜靜地躺着,胸膛平穩地起伏,呼吸雖然微弱,卻綿長有力。他肩上那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此刻竟被處理得幹幹淨淨,外翻的皮肉被一條條細密的絲線整齊地縫合在一起,除了傷口本身還滲着一絲血色,竟再無半分膿血與腐肉的痕跡。空氣中濃重的腐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烈的、刺鼻的烈酒氣息。
而在手術台旁冰冷的地面上,靖王妃雲清言雙目緊閉,人事不省。她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幾縷被汗水浸溼的黑發凌亂地貼在臉頰上,嘴唇卻因失血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嫣紅。在她纖細的手臂和手背上,還插着幾根詭異的銀針,針尾在燭火下微微顫動。
唯一清醒的,是跪倒在她身邊的綠竹。她正試圖將雲清言扶起,卻因力氣太小而徒勞無功,只能發出一聲聲淒厲而無助的哭喊:“王妃!王妃您醒醒啊!”
這詭異而矛盾的一幕,讓蕭珏塵那顆被怒火與殺機填滿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間停跳了一拍。
謊言……與現實,在他的腦海中發生了劇烈的碰撞。
林風的密報言之鑿鑿,她根本不懂醫術。
可眼前這超越了時代認知、堪稱神跡的手術現場,又該如何解釋?
那整齊的縫合,那平穩的呼吸,那空氣中刺鼻的消毒味道……無一不在宣告着,一場匪夷所思的救治,剛剛在這裏完成。
騙子?還是……妖孽?
“父親!”陳驍最先反應過來,他一個箭步沖到床邊,顫抖着手伸向父親的鼻息。
當那微弱卻溫熱的氣流拂過他的指尖時,這位在沙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鐵血漢子,眼眶瞬間就紅了。
“還……還活着!父親他還活着!”他聲音嘶啞地喊道,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狂喜。
幾名御醫也如夢初醒,連忙圍了上去。爲首的張御醫,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的一角,當他看清那道前所未見的縫合傷口時,整個人都呆住了,手裏的鑷子“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這是何等手法?”他喃喃自語,眼神裏充滿了震撼與不可思議,“老夫行醫四十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竟能將皮肉如織布般縫合……神乎其技!當真是神乎其技啊!”
另一位李御醫則匆忙爲老將軍診脈,片刻後,他臉上同樣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脈象……脈象雖虛,卻已趨於平穩!燒也退了大半!這……這怎麼可能?!”
御醫們的驚嘆,像一記記重錘,再次敲打在蕭珏塵的心上。
他緩緩地、一步步地走向手術台。他的目光,越過那些震驚的御醫,落在了老將軍的傷口上。那道整齊的縫合線,像一條醜陋的蜈蚣,卻又帶着一種奇異的、嚴謹的美感,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
至少在這場賭局的第一回合,他輸得徹徹底底。
無論雲清言是誰,無論她用了什麼妖法,她都做到了連整個太醫院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救了老師的命。
這鐵一般的事實,讓他心中那股幾欲噴薄而出的殺意,被強行壓了下去。他不能在此時發作,不能在救命恩人的名頭上,對她動用私刑。
“王妃她……她是怎麼回事?”陳驍的目光終於從父親身上移開,落在了倒地的雲清言身上,語氣裏充滿了感激與擔憂。
蕭珏塵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
他沒有回答陳驍,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瑟瑟發抖的綠竹,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綠竹被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嚇得渾身一顫,但一想到自家王妃是爲了救人才變成這樣,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竟讓她挺直了腰杆。
“回……回王爺!”她哽咽着,卻努力讓自己的吐字清晰,“王妃她……她爲了救老將軍,耗盡了心神,還……還給自己扎了好幾針……最後,剛把老將軍的傷口縫好,交代完後面的事情,就……就暈倒了!”
“交代了什麼事?”陳驍急切地追問。
“王妃說!”綠竹強迫自己回憶着雲清言昏迷前說的每一個字,“王妃說,每日都要用烈酒爲老將軍清洗傷口,更換幹淨的紗布!還說老將軍今夜一定會發高熱,這是正常反應,千萬不能喂湯藥,只能用冷水浸溼布巾,不停地爲他擦拭額頭、脖頸和手腳心,以降體溫!直到他……直到他徹底退燒爲止!”
這番話,再次讓在場的御醫們炸開了鍋。
“胡鬧!”張御醫第一個跳了起來,“傷口豈能用烈酒清洗?那不是火上澆油嗎?還有,大病之後身體本就虛弱,怎能用冷水降溫?此乃引寒入體的大忌!萬萬不可!”
“是啊!聞所未聞!”其他御醫也紛紛附和。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陳驍,等待他做決定。
陳驍的臉上,滿是掙扎。御醫們的話,是這個時代顛撲不破的醫理。可雲清言剛剛才用一套聞所未聞的理論,創造了起死回生的奇跡。
信誰?
一邊是杏林泰鬥的經驗之談,一邊是剛剛創造了奇跡的救命恩人的臨終囑托。
他的目光在父親平靜的臉龐和地上昏迷不醒的雲清言之間來回掃視。最終,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猛地一咬牙,對身邊的管家沉聲喝道:“照王妃說的辦!”
“將軍,不可啊!”張御醫急道。
“我意已決!”陳驍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父親的命,是王妃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現在,我就再信她一次!出了任何事,我陳驍一力承擔!來人,按王妃的吩咐,準備東西!”
陳驍的決斷,讓御醫們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退到一旁。
而蕭珏塵,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這一切,看着陳驍對雲清言表現出毫無保留的信任。這份信任,本該是屬於他的。可現在,卻被那個他最瞧不起的女人,輕而易舉地奪走了。
一股強烈的煩躁與嫉妒,在他胸中翻涌。
他的目光,終於落回到了地上那個不省人事的女人身上。
她就那麼靜靜地躺着,纖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可就是這樣一副孱弱的軀體裏,到底隱藏着怎樣一個驚世駭俗的靈魂?
“李御醫。”他冷冷地開口。
“王爺,臣在。”剛才爲老將軍診脈的李御醫連忙上前。
“給她看看。”蕭珏塵的下巴朝雲清言的方向點了點,語氣裏不帶半分感情,“別讓她死了。本王……還有很多話要問她。”
“是。”
李御醫不敢怠慢,連忙蹲下身,伸出手指,搭向雲清言的手腕。
然而,他的手指剛剛觸碰到那片冰冷的肌膚,臉色就驟然大變!
“這……這是?!”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東西,猛地縮回了手。
“怎麼回事?”蕭珏塵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李御醫顫抖着手,指着雲清言的手腕,聲音都變了調:“王……王爺,您看!王妃娘娘的脈搏處……有一條黑線!”
衆人聞言,紛紛湊了過去。
只見在雲清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皮膚下,那條之前被雲清言用銀針暫時壓制住的、比發絲還細的黑線,在她昏迷之後,竟再次開始緩緩地、卻執着地向上蔓延。它就像一條有生命的毒蛇,正沿着她的經脈,向着她的心髒進發。
“是……是奇毒‘牽機’!”張御醫見多識廣,失聲驚呼,“老夫曾在一部古籍上見過記載,此毒無色無味,入體無蹤。中毒者平日與常人無異,只在心神耗損、氣血大虧之時,才會驟然發作!毒發之時,毒線沿經脈上行,一旦入心,神仙難救!其狀……與王妃娘娘此刻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滿室皆寂!
蕭珏塵的瞳孔,狠狠地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
中毒?
她竟然是中了毒?
是在來國公府之前,還是在救治的過程中?是誰下的手?
不,不對!
蕭珏塵的腦中,一道電光閃過。他猛地想起,在書房對峙時,雲清言曾說過,她母親留下的古醫書,她時常翻閱,是爲了“強身健體”。
一個身體康健的女子,何須強身健體?
除非……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中劇毒!
這個念頭,讓蕭珏塵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原來,她一直都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她那份超乎尋常的冷靜與淡漠,難道不是因爲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有解法?”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其中蘊含的一絲急切。
張御醫和李御醫對視一眼,皆是滿臉苦澀,搖了搖頭:“王爺,古籍記載,此毒……無解。”
無解!
這兩個字,像兩座冰山,狠狠地撞在了蕭珏塵的胸口。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個氣息越來越微弱的女人。
她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她剛剛救了自己恩師的性命,她用謊言和實力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可現在,她就要死了。
帶着她所有的秘密,在他面前,無聲無息地死去。
不!
他絕不允許!
他還沒有問出她到底是誰,還沒有搞清楚她一身醫術的來歷,還沒有……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怒意,從蕭珏塵的心底噴涌而出。這不是對雲清言的憤怒,而是對自己無能爲力的憤怒!
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御醫,親自彎腰,將那個渾身冰冷、輕得像一片羽毛的女人,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軟軟地塌在他的懷裏,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那微弱的呼吸,像羽毛一般,輕輕掃過他的頸側,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癢意。
這一刻,蕭珏塵的心,竟莫名地顫了一下。
“備馬!”他抱着她,大步向外走去,聲音如同隆冬的寒風,席卷了整個院落。
“傳本王命令!”
“召集全京城所有名醫,立刻到靖王府候命!”
“告訴他們,不惜任何代價!”
“本王要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