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結果傳開,南蕪城不少人都鬆了口氣。有人說沈清辭初生牛犢不怕虎,硬生生從二房嘴裏搶回了家產;也有人說二房偷雞不成蝕把米,僞造文書的事傳出去,臉都丟盡了。
沈府東跨院的書房裏,沈清辭正對着新立下的分家文書出神。文書上,劉老先生和張掌櫃的印章鮮紅醒目,旁邊是二房、三房和她的籤字畫押,墨跡未幹,卻像一道無形的牆,將大房與二房、三房徹底隔開。
“小姐,這文書可算定下來了,以後咱們就能安安分分過日子了。”青禾端來一碗蓮子羹,臉上滿是輕鬆,“周掌櫃剛才來說,錦繡閣的生意越來越好,吳府的嫁衣剛做好一半,就有好幾家大戶來訂料子呢。”
沈清辭舀了一勺蓮子羹,卻沒什麼胃口:“安分過日子?恐怕沒那麼容易。”她放下勺子,指尖劃過文書上“二房沈仲平”的籤名,“二叔不是那種輕易認輸的人。僞造文書的事讓他丟了臉,他定會記恨在心,往後少不了給我們使絆子。”
青禾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那……那咱們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提防着吧?”
“提防是必須的。”沈清辭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外那棵老槐樹,“但更重要的是,盡快壯大自己的勢力。只有我們足夠強,別人才不敢輕易招惹。”
她想起吳婉說的那個跛腳陌生人,還有周掌櫃查到的線索——去年冬天,南蕪城確實來過一個跛腳的藥材商人,住在城西的客棧,半個月後就離開了,沒人知道去向。
這個人和二叔的交易,到底是什麼?與爺爺的死有關嗎?
“青禾,你再去趟百草堂,問問王掌櫃,去年冬天那個跛腳商人,有沒有去過他的藥鋪。”
“嗯,我這就去。”青禾拿起披風就要走,卻被沈清辭叫住。
“等等。”沈清辭從匣子裏取出一錠銀子,“小心些,別讓人察覺。若是問到什麼,立刻回來告訴我,別擅自行動。”
“我知道了。”
青禾走後,沈清辭打開爺爺留下的一個舊木箱。箱子裏放着爺爺生前的一些東西:幾本泛黃的賬冊,一把用了多年的算盤,還有一個小小的紫檀木盒。
她打開木盒,裏面是幾封信,都是爺爺年輕時與外地商幫往來的信件。沈清辭一封封看着,忽然,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
信是江州“瑞昌號”的掌櫃寫來的,內容是感謝爺爺當年的提攜,還說“上次托您打聽的那批蘇木,已在南蕪城找到賣家,價格公道,只是對方要求現金交易,還請您代爲周旋”。
蘇木?沈清辭心裏一動。蘇木是一種重要的紅色染料,總號的染坊上個月剛進了一批,二叔說染料漲價,難道與這批蘇木有關?
她想起周掌櫃說過,二房的賬房先生曾去江州的匯通錢莊兌過五千兩銀子。江州、瑞昌號、蘇木、五千兩銀子……這些線索似乎能串起來了。
難道二叔用高價從瑞昌號買了蘇木,再用低價記入總號的賬目,中間的差價就進了自己的口袋?五千兩銀子,剛好能買下一大批蘇木。
沈清辭將信收好,心裏有了計較。她需要證實這件事,若是真的,這又是二叔貪腐的一大證據。
傍晚時分,青禾回來了,神色有些興奮:“小姐,我問到了!王掌櫃說,去年冬天那個跛腳商人,確實去過百草堂,還跟阿福一起,買了不少生首烏和一種叫‘馬錢子’的藥材!”
馬錢子?沈清辭臉色一變。馬錢子是劇毒藥材,少量即可致命!
“王掌櫃說他們買了多少?”
“好像是……半斤。”青禾聲音發顫,“小姐,他們買這麼多毒藥,是想……”
“想殺人。”沈清辭的聲音冷得像冰,“生首烏慢性中毒,馬錢子則能讓人瞬間斃命。爺爺去世時的症狀,抽搐、口吐白沫,正是馬錢子中毒的跡象!”
雖然心裏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證據,沈清辭還是覺得一陣眩暈。二叔爲了奪權,竟然真的用了這麼狠毒的手段!
“那個跛腳商人,王掌櫃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只說聽口音像是江州那邊的人。”
江州……沈清辭想起那封瑞昌號的信,難道這個跛腳商人,就是瑞昌號的人?二叔不僅買了他們的蘇木,還讓他們派人行凶?
“青禾,去把周掌櫃叫來。”
周掌櫃很快趕來,聽完沈清辭的話,氣得渾身發抖:“二老爺……他簡直不是人!老老爺待他不薄,他竟然……竟然下此毒手!”
“現在說這些沒用。”沈清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有證據,卻不能直接報官。”
“爲什麼?”周掌櫃不解,“有王掌櫃的證詞,還有阿福買藥的記錄,難道還不夠嗎?”
“不夠。”沈清辭搖頭,“王掌櫃只是看到他們買藥,沒看到他們下毒;阿福是二叔的人,定會矢口否認;那個跛腳商人早已離開南蕪城,找不到人證。我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二叔下的毒,貿然報官,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周掌櫃急道:“那怎麼辦?難道就讓老老爺白白送命?”
“當然不能。”沈清辭眼神堅定,“但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需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周伯,你明天去趟江州,找到瑞昌號的掌櫃,問問他去年冬天是不是賣過一批蘇木給沈仲平,再打聽一下那個跛腳商人的身份。”
“我這就去準備!”周掌櫃恨不得立刻動身。
“等等。”沈清辭叫住他,“江州離南蕪城有三天路程,路上小心。還有,別讓二房的人知道你去了江州。”
“我明白。”
送走周掌櫃,沈清辭獨自坐在燈下,看着那封瑞昌號的信,心裏翻江倒海。她從未想過,家族內部的爭鬥會如此血腥。二叔的貪婪和狠毒,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忽然想起那個一直送匿名紙條的人。這個人似乎知道很多秘密,卻又不願露面,到底是誰?是府裏同情大房的老仆,還是……爺爺生前安排的人?
“不管你是誰,多謝了。”沈清辭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說。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接下來的幾天,南蕪城風平浪靜。二房似乎接受了分家的結果,沒再找錦繡閣的麻煩。沈仲平甚至在一次商會的聚會上,主動跟沈清辭打招呼,笑得像沒事人一樣。
“清辭啊,以前是二叔不對,太着急了。”他拍着沈清辭的肩膀,語氣“誠懇”,“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以後總號和錦繡閣,還要互相幫襯才是。”
沈清辭笑着應承,心裏卻冷笑。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果然,沒過幾天,周掌櫃從江州捎回消息:瑞昌號的掌櫃承認去年冬天賣過一批蘇木給沈仲平,價格確實比市價高了近三成;至於那個跛腳商人,瑞昌號的人說他是“臨時雇來的夥計”,早就辭退了,不知去向。
線索又斷了。沈清辭並不意外,二叔做事一向謹慎,怎會留下這麼明顯的把柄?
但她並不氣餒。至少,她證實了二叔在蘇木生意上做了手腳,貪墨了總號的銀子。這已經足夠讓他忌憚了。
這天,錦繡閣剛開門,就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南蕪城知府的夫人,劉夫人。
劉夫人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繡袍,氣度雍容,身後跟着幾個丫鬟,一看就是大客戶。
“沈小姐,久仰大名。”劉夫人坐下,開門見山,“聽說你這裏有蘇老染匠的靛藍綢緞?我想做幾件夏裝,正缺好料子。”
沈清辭連忙讓夥計取來蘇老染匠的綢緞:“夫人請看,這是柳溪鎮蘇老染匠的手藝,染工獨特,永不褪色。”
劉夫人拿起綢緞,在陽光下看了看,又摸了摸,滿意地點點頭:“果然名不虛傳。這樣的料子,多少錢一匹?”
“回夫人,五百文一匹。”
劉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驚呼:“這麼貴?比總號的上等杭綢還貴!”
“一分錢一分貨。”沈清辭不卑不亢,“蘇老染匠的手藝,南蕪城獨一份,染一匹布要比尋常染坊多花三天時間,成本自然高些。”
劉夫人笑了:“沈小姐倒是坦誠。好,給我來十匹,另外,再給我看看你們的雲錦。”
沈清辭心裏一喜,連忙讓夥計取來雲錦。劉夫人挑選了半天,又定下五匹雲錦,還讓繡房爲她定制幾件成衣。
這筆生意做成,錦繡閣的名聲徹底打響了。連知府夫人都成了客戶,南蕪城的達官貴人紛紛慕名而來,錦繡閣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二房的瑞錦莊卻門可羅雀。沈仲平看着對面錦繡閣熱鬧的景象,氣得把茶杯都摔了。
“廢物!一群廢物!”他對着賬房先生怒吼,“連個丫頭片子都鬥不過,我養你們有什麼用!”
賬房先生嚇得瑟瑟發抖:“老爺息怒,那沈清辭不知走了什麼運,竟然攀上了知府夫人……”
“攀上知府夫人又如何?”沈仲平眼神陰鷙,“我就不信,她能一直這麼順!去,把阿福叫來。”
沒多久,阿福就來了,低着頭,不敢看沈仲平。
“上次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沈仲平壓低聲音。
“回……回老爺,都準備好了。”阿福聲音發顫,“那批料子……已經運到錦繡閣的後院了。”
沈仲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今晚動手,做得幹淨點,別留下痕跡。”
“是……是。”阿福喏喏地應着,額頭上滲出冷汗。
當天晚上,錦繡閣後院突然燃起大火。火勢借着風勢迅速蔓延,很快就燒到了庫房。
“走水了!走水了!”夥計們的驚叫聲、救火的水桶碰撞聲、木材燃燒的噼啪聲,亂成一團。
沈清辭被驚醒時,火勢已經很大了。她沖出房間,只見庫房的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
“小姐!您快躲開!”周掌櫃渾身溼透,臉上沾滿煙灰,正指揮夥計們救火,“庫房裏的料子……怕是保不住了!”
沈清辭看着熊熊燃燒的庫房,心沉到了谷底。庫房裏不僅有大量的綢緞,還有她收集的二房貪腐的證據!
“別管料子了,先救人!”沈清辭大聲喊道,“大家小心,別被燒傷了!”
就在這時,青禾尖叫着跑來:“小姐!我剛才在後院看到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好像往柴房扔了什麼東西就跑了!”
沈清辭心裏咯噔一下。是人爲縱火!
“周伯,你帶人繼續救火,我去看看!”沈清辭抓起身邊的一根木棍,就往後院跑。
柴房裏果然有股煤油味,地上還有一個沒燒完的火把。沈清辭仔細查看,發現柴房的角落裏有一個腳印,很大,像是男人的鞋印。
“青禾,去報官,就說有人故意縱火!”
“嗯!”
官府的人來得很快,李捕頭帶着捕快們勘察現場,很快就認定是人爲縱火。
“沈小姐,現場發現了這個。”李捕頭遞給沈清辭一個燒焦的布片,“上面有煤油味,應該是縱火者留下的。”
沈清辭看着布片,上面有一個模糊的印記,像是某種商號的標記。她認得這個標記——是瑞錦莊的!
“李捕頭,這布片,像是瑞錦莊的夥計穿的衣服上的。”
李捕頭眼睛一亮:“哦?你確定?”
“確定。瑞錦莊的夥計服上都有這個標記。”
李捕頭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去瑞錦莊調查的。”
大火燒了近一個時辰才被撲滅。庫房幾乎被燒光了,損失慘重。夥計們都垂頭喪氣,臉上滿是疲憊和沮喪。
沈清辭看着一片狼藉的後院,心裏卻異常平靜。她知道,這是二叔的報復。僞造文書不成,就想用縱火毀掉錦繡閣,毀掉證據。
“大家辛苦了。”沈清辭走到夥計們面前,聲音有些沙啞,“庫房燒了,我們可以再建;料子沒了,我們可以再進。只要人沒事,就有希望。”
她頓了頓,提高了聲音:“這次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官府已經介入調查。我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還我們錦繡閣一個公道!”
夥計們看着沈清辭堅定的眼神,心裏的沮喪漸漸被憤怒取代。
“對!一定要抓住凶手!”
“敢燒我們錦繡閣,太囂張了!”
沈清辭點點頭,對周掌櫃道:“周伯,你統計一下損失,明天我去趟柳溪鎮,再從蘇老染匠那裏進一批料子,不能耽誤了客戶的訂單。”
“小姐,您放心,我這就去統計。”
第二天一早,沈清辭就帶着青禾去了柳溪鎮。蘇老染匠聽說錦繡閣失火,很是驚訝,二話不說就答應先賒給她一批料子。
“丫頭,別灰心。”蘇老染匠拍了拍沈清辭的肩膀,“我年輕時也遇到過不少坎,挺過去就好了。”
沈清辭心裏一暖:“多謝老丈。”
從柳溪鎮回來的路上,青禾忍不住道:“小姐,您說李捕頭能抓到凶手嗎?要是抓不到,二老爺豈不是更囂張了?”
“抓不到也沒關系。”沈清辭看着窗外,“他以爲燒了庫房就能打垮我們,卻不知道,真正打垮一個人的,從來不是外在的災難,而是內心的放棄。”
她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而且,他留下的證據,足夠讓他喝一壺了。”
回到南蕪城,沈清辭直接去了知府衙門。李捕頭告訴她,他們去瑞錦莊調查,發現阿福昨天晚上不在家,行蹤不明。
“沈小姐,我們懷疑是阿福放的火,已經派人去搜捕了。”
“李捕頭,我還有一個證據。”沈清辭拿出那個燒焦的布片,“這上面的標記,除了瑞錦莊的夥計,還有一個人有——就是二房的賬房先生。我曾見過他穿過一件同樣標記的衣服。”
李捕頭眼睛一亮:“賬房先生?看來這背後,還有更大的牽扯。沈小姐放心,我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沈清辭知道,這只是開始。與二房的這場爭鬥,才剛剛進入白熱化。但她不怕。庫房燒了,她可以重建;證據沒了,她可以再找。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二叔得逞。
回到錦繡閣,沈清辭看着夥計們正在清理廢墟,臉上雖有疲憊,卻帶着一股韌勁。她忽然笑了。或許,這場大火,燒掉的不僅是庫房和料子,還有大家心裏的僥幸和怯懦。
從今天起,他們將更加團結,更加堅定。
她轉身對周掌櫃道:“周伯,通知下去,三天後,錦繡閣重新開業。告訴所有客戶,訂單不會耽誤,我們會用更好的料子,更精湛的手藝,回報大家的信任。”
周掌櫃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哎!我這就去辦!”
陽光透過廢墟的縫隙照進來,落在沈清辭的臉上,映出她眼中的堅定和光芒。這場仗,她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堂堂正正,讓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大房的女兒,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