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刻痕冰冷刺骨,那未完成的筆畫像一道豁開的傷口,猙獰地咧着嘴,無聲地尖叫着最後的絕望。
“……都……是……假……的……”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狠狠鑿進林浩的太陽穴,發出嗡嗡的回響。
假林浩在他懷裏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冰涼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袖,聲音帶着哭腔和全然的依賴:“……怎麼了?你到底摸到什麼了?是……是以前關在這裏的人留下的嗎?”
他的顫抖如此真實,他的恐懼如此鮮活。那眉心的紅痣,那張老舊的照片,他被關押十八年的故事……一切似乎都嚴絲合縫,指向樓上那對磨刀霍霍的“父母”。
可爲什麼……
爲什麼這鐵欄上刻着的,是“浩跑”?
是提醒?是警告?還是……別的什麼?
如果這個被關押了不知多久的人,才是真正的林浩,那他刻下這兩個字,是留給誰的?留給後來者?還是留給他自己?
而“都是假的”……
什麼東西是假的?
父母是假的。這一點,似乎已經印證。
但如果……不止父母呢?
如果這個此刻緊抓着他、渾身發抖、聲稱自己才是本尊的人……他所說的,也並非全部真相?甚至……他自己也未必完全知曉真相?
一個冰冷徹骨的漩渦在林浩心底瘋狂旋轉,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猛地抽回手,仿佛那鐵欄上的鏽跡帶着劇毒。
“沒什麼。”林浩的聲音幹澀得厲害,他強行壓下胸腔裏翻涌的驚悸,將懷裏的人稍稍推開一些,試圖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表情——盡管這根本是徒勞,“一些舊的劃痕,看不清是什麼。”
他撒謊了。一種本能的、強烈的自保意識讓他選擇了隱瞞。在這個絕對黑暗、無處可逃的囚籠裏,他第一次對身邊這個唯一的“同伴”,生出了無法抑制的猜疑和警惕。
假林浩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異常,或者說,他完全被自己的恐懼淹沒了。他嗚咽着,更加貼近林浩,像是要從他身上汲取一絲可憐的熱量:“我們……我們怎麼辦?他們會下來的……他們一定會下來的!那個時辰……時辰快到了!”
時辰。
取心續命的時辰。
林浩強迫自己冷靜。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無論這恐懼是來自樓上,還是來自身邊。
他再次仔細傾聽。樓上似乎安靜了一些,但那種安靜更像是一種壓抑的等待,暴風雨前的死寂。父親沉重的踱步聲消失了,母親低沉的絮語也聽不見了。他們就像最有耐心的獵人,守在唯一的出口,等待獵物自己耗盡力氣,或者……自亂陣腳。
必須做點什麼。不能坐以待斃。
他的目光(盡管在黑暗中無效)再次投向那座沉默的囚籠。帆布之下,鐵欄之後,還藏着什麼?
他掙脫假林浩的拉扯,重新摸索到帆布邊緣,開始用力撕扯那些捆綁的死結。繩索老舊潮溼,異常堅韌,但並非完全無法撼動。
“你……你要打開它?”假林浩的聲音充滿驚恐,“不要!裏面……裏面也許有……”
“也許有能幫我們的東西!”林浩打斷他,手下用力,一根粗糙的繩結在他的摳掐下漸漸鬆動,“或者……另一個出口?”他知道這希望渺茫,但他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必須打破這令人發瘋的僵局,也必須……驗證一些東西。
嘶啦——
一根繩索被他硬生生扯斷!
更多的黴味和那股甜腥氣從帆布下涌出。
假林浩嚇得往後縮去,呼吸急促。
林浩不管不顧,繼續對付下一個繩結。他的手指被粗糙的繩索磨得生疼,但他仿佛感覺不到,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解開這些束縛上。
終於,最後一個死結被他用蠻力咬開!
他深吸一口氣,抓住厚重帆布的邊緣,猛地向下一扯!
譁——
積攢的灰塵如同濃霧般撲面揚起,帶着陳年的腐朽氣息。
那座鐵籠徹底暴露在黑暗中。
借助從地板縫隙透上來的、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光線,以及高度適應黑暗後模糊的視覺,林浩勉強能看到籠子內部的大致輪廓。
空蕩蕩的。
除了厚厚的灰塵和一些看不清是什麼的碎屑,似乎什麼都沒有。
不……不對。
在籠子最裏面的角落,地面似乎有一些深色的、幹涸的、大片大片的污漬。那股甜腥味在這裏最爲濃烈。
林浩的心沉了下去。他幾乎能想象出,曾有人被長期囚禁於此,掙扎、絕望,甚至……
他的目光掃過籠壁,那刻着字的鐵欄在內側。
忽然,他的視線被籠子底部靠近角落的某樣東西吸引。
那似乎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被灰塵半掩埋着的物體。
他屏住呼吸,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撥開灰塵,將那東西撿了起來。
冰冷,堅硬,很小。
是一枚紐扣。
很舊的白色塑料紐扣,邊緣已經發黃,上面似乎還帶着一點早已幹涸變黑的、可疑的斑點。
而在紐扣旁邊,灰塵之下,似乎還半掩着別的東西。
他輕輕拂開。
是幾片細小的、已經脆化的、顏色暗沉的……指甲碎片。
林浩的胃部一陣翻攪。
就在這時——
“嗒。”
一聲極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異響,從頭頂洞口的方向傳來。
不是腳步聲,也不是交談聲。
更像是什麼……細小堅硬的東西,輕輕滾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緊接着,一股極其淡雅的、與這地下室污濁環境格格不入的香氣,幽幽地飄了下來。
是薰衣草的味道。
母親身上總是帶着的、薰衣草香囊的味道。
林浩和假林浩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猛地抬頭望向那片被蓋住的、死寂的黑暗。
上面……有動靜。
極其輕微,極其小心,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屏住呼吸,無聲地潛伏在洞口之外。
在聽着他們。
在等着他們。
那枚撿來的、帶着暗斑的舊紐扣,從林浩冰冷的手指間滑落,悄無聲息地墜入厚厚的灰塵裏。
猜疑和恐懼,在這一刻攀升到了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