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了……”
“我的……備用零件。”
冰冷的聲音,帶着一絲扭曲的戲謔和深入骨髓的惡意,如同淬毒的冰針,鑽進狹窄管道內死寂的空氣。
槍口。
黑洞洞的,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金屬的冷光在管道口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死亡的色澤。
握着它的,是一只蒼白、纖細、卻異常穩定的手。屬於那個穿着溼透睡衣、嘴角咧着非人弧度、本該是“林浩”的存在。
備用零件。
這四個字像四顆生鏽的釘子,狠狠楔入林浩的顱骨,帶來一陣劇烈的、生理性的眩暈和惡心。
他不是另一個受害者,不是被困的同伴。
他是……來收取“零件”的?!
張承志的身體瞬間繃緊如鐵,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下意識地就要將林浩護在身後。
“別動。”冒牌貨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低語,卻帶着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冰冷,“老東西,你的戲份已經結束了。安靜地看着,或者……提前變成零件。”
槍口極其細微地調整了一個角度,精準地指向張承志的眉心。那穩定和精準,絕非普通人所能擁有。
張承志的動作僵在半空,額角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但投鼠忌器,不敢再動分毫。
林浩癱坐在冰冷的地上,仰頭看着那個站在光暗交界處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存在。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如同兩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懷裏的鐵盒和那些散落的照片、紐扣,此刻重如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實驗體7號……容器預備役……觀測期……
原來自己這個所謂的“容器”,在他眼裏,只是……備用零件?!
“看來你們找到了些……小玩具。”冒牌貨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林浩懷裏散落的照片和那枚仍在詭異旋轉的紐扣,嘴角的弧度越發誇張,那雙本該和林浩一樣的眼睛裏,此刻翻涌着一種完全陌生的、冰冷而狂熱的暗流,“喜歡我童年的樣子嗎?是不是很……天真無邪?”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緬懷和嘲弄。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林浩的聲音嘶啞破碎,從牙縫裏擠出來。
“東西?”冒牌貨似乎被這個稱呼逗樂了,發出一陣低沉的、完全不似少年的輕笑,“我是比你更早的‘作品’,更接近成功的‘原型’。我是7號。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林浩的全身,帶着一種評估和審視的冷酷。
“……你是17號。一個基於我的數據,被批量制造出來,試圖解決‘排異反應’和‘精神穩定性’的……後續優化型號。可惜,大部分都失敗了。你是少數幾個活到‘成熟期’的……幸運兒,或者說,合格的備用器官培養皿。”
批量制造……優化型號……器官培養皿……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林浩對自我認知的最後壁壘!
他不是人!他甚至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只是某個恐怖計劃中,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用來培養“零件”的……容器?!
“王勁鬆……你們……”張承志目眥欲裂,從喉嚨深處發出怒吼。
“王醫生?”冒牌貨——7號——挑了挑眉,語氣輕佻,“他不過是個負責‘維護’和‘觀測’的外圍技術人員罷了。負責記錄數據,確保‘培養皿’在取用前保持情緒穩定,不會……壞掉。”他歪了歪頭,看向林浩,笑容殘忍,“就像對待你一樣。定期‘治療’,消除恐懼感,多完美的設計。一個沒有恐懼的容器,才能養出最純淨、最有活力的‘零件’,不是嗎?”
沒有恐懼……是爲了培養零件?!
林浩想起那十八年來的“治療”,想起父母(如果他們還能被稱爲父母)那看似擔憂實則監視的眼神,想起王勁鬆每次檢查時那隱藏在專業背後的冰冷審視……原來這一切,都是爲了確保他這個“容器”處於最佳狀態,以便在“成熟”後,被眼前這個“原型”,或者其他什麼存在,前來……收割!
“那小遠呢?!我兒子呢?!”張承志猛地嘶吼出來,聲音因爲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完全變調,“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張承遠?”7號似乎回憶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更加令人膽寒的、仿佛在談論天氣般的隨意表情,“哦,那個情緒波動很大的失敗品啊。他的‘零件’質量不太行,提前析出了,有點可惜。不過他的數據很有用,幫我們改進了後續幾個型號的‘情緒過濾’系統。你得感到榮幸,老家夥,你兒子爲‘進化’做出了貢獻。”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抽幹了張承志所有的力氣和血色。他踉蹌了一下,靠在冰冷的管壁上,雙眼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徹底碾碎。
林浩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卻又被極致的恐懼死死堵住。
失敗品……提前析出……數據有用……
這些冷冰冰的詞語背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是像張承志這樣父親永無止境的痛苦!
“爲什麼……是我……”林浩的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連貫。
“爲什麼?”7號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問題,向前微微邁了一小步,槍口依舊穩定,“因爲‘主體’需要升級啊。舊的‘零件’會磨損,會老化。而最新的、最適配的‘零件’,當然要從最優化的‘培養皿’裏新鮮提取。”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的狂熱更盛,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到手的藝術品。
“尤其是‘心’。那顆被豢養了十八年,從未經歷過恐懼污染,充滿了生命力和未知潛力的‘心’……是替換掉我那顆已經開始衰竭的舊心的……最佳選擇。”
換心?!
他要挖走自己的心,去替換他那顆……已經開始衰竭的心?!
所以才有“取心續命”!所以才有“容器合格”的判定!
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爲了在十八歲成年這天,被這個所謂的“原型”,收割走心髒?!
巨大的絕望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林浩。他甚至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只是癱坐在那裏,看着那個頂着自己臉龐的惡魔,用最平靜的語氣,宣判他的死刑。
“時辰快到了。”7號看了一眼管道外依舊灰暗的天空,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貪婪?“別耽誤時間了。乖乖跟我走,過程會很快,幾乎沒有痛苦。畢竟,我們曾經是……‘同系列產品’嘛。”
他再次向前逼近,槍口下壓,對準林浩的胸口,另一只手則從睡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樣東西——一個看起來像是某種高強度鎮靜劑注射筆的金屬裝置,針頭在昏暗中閃爍着寒光。
“至於你,老東西……”他瞥了一眼如同失去魂魄的張承志,“看在你這三年表演得這麼賣力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個痛快。你追查得很努力,演技也不錯,成功地把我的‘備用零件’嚇破了膽,逼到了絕路,讓他更容易‘采摘’了。功勞不小。”
張承志的身體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睛裏驟然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徹底的崩潰!
他這三年絕望的尋找,偏執的追蹤,自以爲是的救援……原來從頭到尾,都在對方的算計和利用之中?!他甚至親手將林浩送入了更深的絕境?!
“啊啊啊——!!!”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聲的絕望嚎叫,整個人如同瘋魔般,不管不顧地朝着7號猛撲過去!
“找死!”7號眼神一冷,沒有絲毫猶豫,扣着扳機的手指猛地用力!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狹窄的管道內轟然炸響!巨大的回音幾乎震聾了耳膜!
張承志的前沖之勢猛地一頓,胸口爆開一團血花,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向後重重栽倒,鮮血迅速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
“老張!!!”林浩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眼睜睜看着唯一可能幫助他的人倒在血泊中,生命的氣息急速流逝。
7號吹散了槍口嫋嫋的青煙,眼神冷漠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一只蒼蠅。他將注射筆的保險栓彈開,針頭對準了林浩的脖頸,步步逼近。
“好了,無聊的插曲結束了。”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該辦正事了,我的……備用零件。”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幕,徹底籠罩下來。
林浩看着那越來越近的針頭,看着張承志身下不斷擴大的血泊,看着7號那雙冰冷狂熱、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
就在針尖幾乎要觸碰到他皮膚的刹那——
啪!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燭火熄滅的脆響。
那枚一直在管道底部瘋狂旋轉的白色紐扣,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靜靜地躺在地上,不再散發任何寒意,也不再轉動,就像一枚最普通不過的、被遺棄的舊紐扣。
與此同時——
“呃?!”
正要下手的7號,動作猛地一僵!
他臉上的狂熱和冰冷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驚愕和……無法置信的痛苦!
他握着槍和注射筆的手開始劇烈顫抖,另一只手猛地捂向自己的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弓了起來,喉嚨裏發出“咯咯”的、仿佛什麼東西正在碎裂的怪異聲響!
他的皮膚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電路燒毀般的暗紅色裂紋!尤其是他的左胸心髒位置,那裏的裂紋最爲密集,甚至開始散發出一種焦糊般的惡臭和微弱的黑煙!
“不……不可能……”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林浩,那雙眼睛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真正的恐懼和茫然,“‘主體’……同步……中斷……排斥反應……怎麼會……”
他的話變得語無倫次,仿佛某種維系他存在的核心連接突然被強行切斷!
噗通!
他再也無法站穩,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槍和注射筆脫手滾落。他雙手死死摳着地面,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痙攣,皮膚下的暗紅裂紋越來越亮,仿佛有熔岩在其中流動!
“啊——!!!”他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嚎!
轟!!!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徹底爆開!
一股無形的、狂暴的沖擊波以他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林浩被這股力量狠狠掀飛,後腦重重撞在管道壁上,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
在他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最後看到的景象是——
7號跪在地上的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般,徹底癱軟下去。
而在他原本心髒的位置,皮膚和肌肉如同燒焦的紙灰般剝落,暴露出的……並非血肉模糊的組織……
而是一團劇烈閃爍、冒着黑煙、布滿了燒毀元件的、冰冷而精密的——
機械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