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噼啪一聲輕響，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映得絮兒稚嫩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她有些局促地坐在床沿，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帶，小姐的手很軟，帶着病後的微涼，拉着她，讓她無法拒絕，又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小姐……您想問什麼？奴婢知道的定然都告訴您。”絮兒的聲音細細的，帶着丫鬟特有的恭順。
林薇放緩呼吸，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加柔弱無害，帶着對未知的惶恐：“絮兒，我什麼都記不得了，就像……就像剛出生的嬰孩，看什麼都陌生，心裏慌得很。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只能靠你了。”
她先給絮兒戴了頂高帽，拉近關系。
絮兒果然被這話觸動，眼神軟了下來，用力點頭：“小姐您放心，絮兒一定盡心伺候您，您想知道什麼，絮兒都說！”
“好絮兒。”林薇微微一笑，隨即蹙起眉頭，像是努力回憶，“我方才……好像隱約夢到落水時的情景，冰冷的水，喘不過氣……好像還聽到有人在笑？絮兒，那日詩會，都有哪些人家的小姐在場？我平日裏……與她們關系可好？”
她選擇從詩會參與者和人際關系入手，這是最自然也不易引起懷疑的切入點。
絮兒不疑有他，努力回憶着：“那日詩會是吏部張侍郎家的嫡女張玉蓉小姐辦的，給京中好些官家小姐都發了帖子。咱們府上原本是夠不上的，但張小姐不知怎的，特意給您也下了帖……老爺原本不想讓您去，說……”她頓了頓，小心地看了林薇一眼，“說咱們家世尋常，怕您去了受委屈……但您說機會難得，想去見識一下……”
林薇心中一動。特意給一個家世不顯的小官之女下帖？這本身就有些蹊蹺。
“那張小姐……爲人如何？”林薇輕聲問。
“張小姐……”絮兒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爲然，但又不敢直言貴女是非，含糊道，“張小姐是侍郎千金，身份尊貴，平日裏結交的都是侯府伯府的小姐們，性子……自然是驕傲些的。小姐您往常見了她，都是遠遠行個禮便避開的。”
看來原主和這位主辦方並不熟絡，甚至可能有些畏懼。那這份“特意”的邀請，就更值得玩味了。
“除了張小姐，還有誰？可有與我相熟的姐妹？”林薇引導着。
“相熟的……”絮兒想了想，“監察御史趙大人家的芊芊小姐與您還算說得上話，她父親官位與老爺相仿，性子也柔和。那日她也在的。還有……還有安遠伯府的二小姐楚夢宜，她……”絮兒的聲音突然卡殼了，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懼意，猛地低下頭。
安遠伯府？林薇立刻抓住了這個關鍵詞。父親剛才說，救她的就是安遠伯府的三公子！
“楚夢宜小姐？她怎麼了？”林薇故作好奇，輕輕晃了晃絮兒的手，“與我有關嗎？”
絮兒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沒什麼！楚二小姐身份高貴，與咱們並無往來……”她急於否認，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林薇心中疑竇更深，但知道不能逼得太緊，否則這小丫頭怕是什麼都不敢說了。她轉而問道：“那……救我的安遠伯府三公子，又是怎樣一個人？我們之前可認識？”
提到這位三公子，絮兒的表情更加復雜了，摻雜着感激、後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
“楚三公子……名珏，是京城裏有名的翩翩公子，學問好，家世好，待人……也溫和。”絮兒斟酌着用詞，“小姐您……您之前應是未曾與公子說過話的。那日真是萬幸，恰好楚三公子路過湖畔，及時跳下水將您救了上來，不然……不然……”她說着又後怕起來。
家世顯赫、名聲頗佳的公子哥，救了一個素不相識、家世低微的小官之女……這放在哪裏，都足以成爲一樁引人遐想的談資。林薇幾乎能想象到那些流言會如何發酵。
父親嚴厲禁止她再提“推搡”之事，恐怕不僅僅是擔心追究困難，更是怕她再與安遠伯府扯上任何關系，徒惹是非，甚至引來更大的麻煩。畢竟，對方是伯府，自家只是個小小的工部主事，雲泥之別。
“原來如此……楚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林薇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思索，語氣感激又帶着恰當的疏離，“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好好謝過恩公。”
她表現得體，並未對這位“恩公”表現出過多不合身份的好奇，這讓絮兒稍稍鬆了口氣。
林薇見好就收，不再追問伯府之事，轉而問起一些日常：“絮兒，我病着的這幾日，除了郎中，可還有別人來看過我？比如……趙芊芊小姐？”她試圖尋找可能的信息來源。
絮兒搖搖頭，神色有些黯淡：“沒有……趙小姐派人送過一盒點心問候。其他……便沒有了。”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府裏……老夫人那邊（指林薇的祖母，若存在），派嬤嬤來看過一眼，送了二兩銀子……讓您好生養着。”
寥寥數語，勾勒出原主在這個家族中並不受重視的地位，以及人際關系的冷淡。
林薇沉默片刻，消化着這些信息。詩會、特意邀請、不熟的貴女、可能的推搡、恰巧路過的伯府公子、救起後的流言、家族的冷漠……線索漸漸交織，指向一個並不簡單的真相。
她感到一陣疲憊，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這個陌生的世界，危機四伏。
“絮兒，我有些累了。”她輕聲說，鬆開了手。
絮兒連忙起身：“那小姐您好好歇着，奴婢就在外間守着，您有事就叫一聲。”
吹熄了蠟燭，絮兒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黑暗中，林薇睜着眼睛，毫無睡意。
月光透過窗紙，灑下朦朧的清輝。
安遠伯府……楚夢宜……張玉蓉……
推她下水的人，會是誰？是這些貴女中的某一個嗎？動機又是什麼？原主一個怯懦的小透明，怎麼會得罪這些人？
而那位“恰巧”路過的楚三公子，真的只是巧合嗎？
一個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身體尚未恢復，力量微小，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引來更大的危險。
當前最重要的，依舊是養好身體，並繼續不動聲色地收集信息。
至少，她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從絮兒這裏，她撬開了一條縫隙。
睡意漸漸襲來，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林薇模糊地想：明天，或許該試着下床走走了。總得先熟悉一下這個“家”的環境。
窗外，夜涼如水。暗處的波瀾，似乎也隨着她的蘇醒，開始重新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