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整個教學樓都浸在《少年中國說》的旋律裏。各班的合唱排練聲從窗戶裏溢出來，像一群喧鬧的白鴿，在操場上方盤旋。
第三組的排練被安排在階梯教室，李萌萌特意帶了個藍牙音箱，把伴奏調得震天響。張超站在最前面當指揮，胳膊揮得像風車，喊拍子的聲音比伴奏還洪亮：“注意！這裏要換氣！別跟上次似的，有人把‘少年自有少年狂’唱成‘少年自有少年慌’！”
大家哄笑起來，阮清荷的臉微微發燙——上次唱錯詞的就是她。她悄悄往葉辰身邊挪了挪，他今天穿了件幹淨的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還沾着點沒洗幹淨的陶泥印，像幅小小的水墨畫。
“別緊張，”他用氣音在她耳邊說，溫熱的氣息掃過耳廓，“等會兒我站你左邊，你跟着我的調子唱就行。”
他的聲音像顆定心丸，讓她亂跳的心稍稍安穩了些。她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校服的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皺。
排練開始後，阮清荷的聲音還是有點發顫。尤其是唱到高音部分，她總像被卡住喉嚨的小鳥，發出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李萌萌幾次想提醒她大聲點，都被葉辰用眼神制止了。
休息時，李萌萌偷偷拉過葉辰：“你跟清荷說說，讓她大聲點嘛，不然合練的時候會被別的組比下去的。”
“她在努力了，”葉辰看着角落裏喝水的阮清荷，她正低着頭，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你沒發現她今天比昨天唱得穩多了？”
“可還是太小聲了啊。”李萌萌皺着眉。
“那也比你跑調強，”葉辰挑眉，“上次你把‘幹將發硎’唱成‘幹飯發硎’，是誰幫你圓過去的？”
李萌萌的臉瞬間紅了，跺着腳去追打他，兩人的笑聲像風鈴一樣，輕輕落在阮清荷的耳朵裏。她抬起頭，看到葉辰回頭沖她眨了眨眼，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把他的笑容照得明明晃晃，像在說“別擔心”。
重新排練時，阮清荷試着把聲音放得大了些。雖然還是比別人輕，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聲音混在合唱裏，像一滴水珠融進溪流。唱到她最害怕的高潮部分，她下意識地看向左邊，葉辰正看着她，嘴角帶着鼓勵的笑意，用口型對她說“加油”。
那一瞬間，她忽然不緊張了。跟着他的調子，她穩穩地唱出了那句“縱有千古，橫有八荒”，聲音雖然依舊輕柔，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定。
放學前的合練在學校大禮堂進行。各班按順序上台，聚光燈打在地板上，像塊融化的金子，晃得人睜不開眼。阮清荷站在第三排的位置，左邊就是葉辰，他的白襯衫在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袖口的陶泥印已經洗幹淨了，露出的手腕骨節分明。
“別怕，”他趁老師調整站位的間隙，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就當台下沒人。”
阮清荷點點頭，手心卻還是冒出了薄汗。她的指尖攥着校服的衣角，布料被捏得發皺，像她此刻亂成一團的心跳。
音樂響起時，她深吸了一口氣。前奏的旋律像條溫暖的河，慢慢漫過腳背。葉辰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清亮得像山澗的泉水，帶着她熟悉的節奏。她跟着他的調子，輕輕張開嘴，那些排練了無數次的句子，像變成了會飛的小精靈，從喉嚨裏跳出來，順着音樂的河流，輕輕往前飄。
唱到一半時，她的目光不小心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頭像起伏的波浪，嚇得她差點忘詞。就在這時，左手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是葉辰的手指，他的指尖溫熱，像羽毛輕輕掃過她的手背，帶着無聲的鼓勵。
她立刻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的樂譜架，跟着他的聲音繼續唱。聚光燈落在臉上，暖洋洋的，像他的笑容。她能感覺到身邊的少年唱得格外用力，聲音比平時大了許多，像在爲她撐起一片小小的天地，把所有的緊張和不安都擋在外面。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阮清荷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邊的人推着鞠躬。她低下頭，看到自己和葉辰的影子在地板上挨在一起，像兩棵緊緊靠在一起的小樹。
走下台時，李萌萌興奮地抓住她的手：“清荷你剛才唱得真好！我都聽到你的聲音了，軟軟的，特別好聽！”
阮清荷的臉瞬間紅了，剛想說話，就聽到葉辰的聲音：“那是，也不看是誰帶的。”
李萌萌笑着去撓他癢癢，兩人鬧作一團。阮清荷站在旁邊，看着葉辰被追得四處躲，白襯衫的衣角在空中劃出輕快的弧線，忽然覺得，這個喧鬧的大禮堂，因爲有了他，好像也沒那麼讓人害怕了。
回教室的路上，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葉辰走在她身邊，腳步輕快得像踩着音符，嘴裏還哼着《少年中國說》的調子，偶爾跑了調，自己也不覺得，笑得像個傻子。
“明天文化節，你會來看合唱嗎？”他忽然問，踢着路邊的小石子，聲音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嗯，”阮清荷點點頭，“我們班是第一個節目，我肯定會去的。”
“那太好了，”葉辰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站在第二排左邊第三個位置，你肯定能看到我。”
“嗯，”阮清荷又點點頭，心裏忽然有了點小小的期待，像期待拆開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
走到岔路口時，葉辰忽然想起什麼，從書包裏掏出個東西，塞到她手裏：“這個給你。”
是顆用彩色繩線編的星星，藍色的，像他傘上的小熊顏色，繩結打得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很用心。阮清荷捏着那顆星星，指尖能感受到粗糙的繩線紋理，像他笨拙的關心。
“昨天手工課剩下的繩子，”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看你好像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就編了一個。”
“謝謝你，我很喜歡。”阮清荷把星星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聲音軟軟的，像裹了棉花糖。
“喜歡就好，”葉辰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明天見，記得看第二排左邊第三個位置。”
“嗯，明天見。”阮清荷揮了揮手，看着他轉身跑遠，白襯衫的背影在夕陽裏像片發光的雲，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她站在原地，手裏還殘留着星星的溫度。風輕輕吹過，帶來文化節前夕的喧鬧氣息，可她的心裏卻安安靜靜的，像被月光照拂的湖面。
她忽然開始期待明天的文化節了。不是因爲熱鬧的活動，也不是因爲精彩的節目，而是因爲在那個燈火璀璨的舞台上，有個穿着白襯衫的少年，會站在第二排左邊第三個位置，用他清亮的聲音，唱着他們一起排練過的歌。
而她會在台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