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像凝結的碎玻璃,猛地嗆進蘇曉劇痛抽吸的肺裏!
來不及了!梁驍太快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逼仄的橋墩空間裏瞬間鎖定了她沾滿泥污、正要翻開鐵蓋的雙手!灌木叢細密的枝條掃過她弓起的背脊,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
身體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不能讓他看到鐵盒裏的東西!絕不能!
千鈞一發!蘇曉猛地將兩只凍僵的手連同那個剛剛抬出一道縫隙的鐵盒,狠狠按進了鋪滿碎石和枯葉泥垢的河岸稀泥裏!鐵盒冰涼沉重的棱角撞在手背上,生疼!稀軟的、散發着河水腥氣的泥漿從指縫裏“噗”地溢出來,瞬間淹沒手指。
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帶着強烈男性荷爾蒙氣息的陰影如同山嶽般壓下,遮蔽了僅有的天光!
冰冷!帶着薄繭!一只大得驚人的手,如同鋼爪般攥住了她左肩!
力道極大!
鐵指幾乎瞬間鉗碎了她單薄肩胛骨的劇痛!
蘇曉甚至聽到自己骨頭不堪重負、即將碎裂的細密呻吟!眼前陡然一黑,五髒六腑仿佛都被這一攥捏碎了!喉頭一股腥甜往上沖!
“嗚!”
壓抑到扭曲的痛呼被死死堵在喉嚨口,變成一聲微弱、破碎的嗚咽。身體被那股蠻橫的力量帶得向後狠狠一拽!
“撲通!”
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臉朝下摔進河灘滑膩冰冷的爛泥漿裏!臉頰、脖頸、前胸全都被污穢的淤泥瞬間糊滿,冰冷刺骨,泥水灌進口鼻!左手連同那個鐵盒,依舊被死死地按在爛泥深處!右手則狼狽地向前扒拉着泥漿,徒勞地想撐起身體。
鐵一般的身影已經籠罩在她上方。
梁驍!
他竟一步跨下了這個陡峭的河岸!那條纏着繃帶、本該瘸拐的左腳,在碎石遍地的斜坡上竟只是微微一滯,整個人重心如同磐石般穩得可怕!
一只沾着泥漿的軍綠色膠鞋鞋尖,踩在了蘇曉右手拼命扒拉着的那一小塊相對幹硬些的岩石上。
距離她趴伏在泥濘裏的臉,不足半尺!
陰影完全籠罩。
他的目光沒有看她的狼狽,而是像兩把實質的冰錐,穿透冰冷稀薄的空氣,銳利無比地釘死在蘇曉深陷在爛泥下的左手腕骨上——更確切地說,是釘在那只手死死按着的、被污泥完全掩蓋了形狀和顏色的東西上!
“鬆開。”低沉的兩個字,如同冰珠子砸在岩石上,不帶絲毫溫度,穿透爛泥灌耳的嗡鳴。那聲音裏壓抑的絕不是詢問,而是命令,帶着一種戰場上淬煉出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我……”蘇曉被淤泥嗆得猛咳起來,整個身體因爲劇痛和恐懼而劇烈顫抖,泥水順着臉頰鬢角往下淌。“咳……我沒有……”
她下意識想狡辯,喉嚨卻被淤泥糊住。
“我數三下。”梁驍的聲音更沉,更冷,像拉滿弓弦前最後的警告。踩在她手邊岩石上的那只膠鞋,鞋底的泥塊無聲地簌簌落下,砸在她眼前僅剩的那一點點幹淨泥地上。“三。”冰冷報數。
蘇曉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狠狠一撕,幾乎要當場炸裂!渾身冰冷的血液幾乎要沸騰!
不能給他!不能讓他看到鐵盒!
“二。”報數沒有絲毫停頓,聲音淬煉得更冷硬,如同死神舉起的鐮刀。
左肩被鐵指鉗碎的劇痛瘋狂疊加!身體被死死壓制在爛泥裏動彈不得!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洪水即將把她滅頂!
電光火石間!
一個念頭如同絕境中的一線生機,猛然劈入她混亂的腦海!
梁驍的腿傷!
他強行跨下這個滿是碎石和流泥的陡峭河岸,那條剛剛復原了一些的傷腿……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昨晚那個空間警告帶來的強烈求生欲念混雜着此刻的極限危機感,如同電流般瞬間匯聚於一點——
眼睛!
蘇曉猛地抬頭!
污泥順着她仰起的臉頰往下流淌,糊住了眉毛眼角。但她毫不退縮!那雙因爲絕境而爆發出驚人亮度的黑瞳,帶着孤注一擲的狠厲,死死對上梁驍那雙居高臨下、冰冷審視的眼眸!
不是求饒!不是恐懼!
而是某種……更加直接的、近乎野獸搏命般的……交易!
嘴裏鹹腥的泥沙似乎都化作了灼熱的火焰!蘇曉艱難地扯動嘴角,幾乎用盡胸腔裏最後一點空氣,對着那冰冷的、即將吐出最後奪命數字的唇縫,嘶聲吼出一句不成調的泥濘嘶吼!
“……你的……腿!!!”
聲音渾濁,被泥土裹挾,但其中那個指向性極其明確的詞——“腿”,卻如同燒紅的鐵釘,狠狠釘進了凝固的、充斥着泥水腥氣的空氣中!
梁驍冰封般的眼神,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那絕非動容或猶豫,更像是冰面下急速掠過的一道深不可測的暗流!是棋逢對手、發現了獵物致命弱點時的本能反應!
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底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其濃鬱的探究和……震驚!
她怎麼知道?一個在泥巴地裏打滾的村妞?一個病秧子?她看到了什麼?她憑什麼用這個威脅?她到底是誰?!
“一!”
冰冷的報數在千分之一秒的凝滯後,依舊如同冰凌爆裂般砸了下來!帶着被窺探底線後更加凜冽的殺伐氣!那只踩在岩石上的膠鞋鞋底碾轉,腳下的石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蘇曉已經豁出去了!生死只在這一線!
就在“一”字尾音落下的刹那——
被壓進淤泥最深處的左手,猛地痙攣般一抬!那塊沾滿污泥、依舊被死死攥在泥掌中的不明物體——或者說鐵盒——邊緣,被她用盡全力向上帶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同時!她右手被壓制在冰冷岩石上的幾根手指,借着對方鞋底碾動帶來的瞬間縫隙,如同受驚的鱔魚般猛地向上頂起!帶着污泥,極其笨拙、卻帶着某種怪異力量的,在梁驍踩着的岩石邊緣,狠狠戳了一下!
戳的不是他的腳,而是……他那只撐着身體重心的腳踝!
位置……正好是昨夜陰雨天發作、被蘇曉用“藥”緩解過的!也是剛剛被他強行拖下陡坡、此刻正承擔着巨大負荷的!傷處!
這一戳!完全是破釜沉舟!帶着不要命的狠勁!
觸感傳來!僵硬!肌肉緊實!繃帶下似乎還有些微的腫脹!
“唔!”
一聲低沉到幾乎聽不清、卻又極其真實的、猝不及防的抽氣聲!從梁驍喉間溢出!
他踩在岩石上的那條支撐腿,如同被電擊般,猛地!不由自主地向上蜷縮了那麼極其微小的一寸!
僅僅一寸!
但對於全身力量都壓在那條腿上、且處在崎嶇河岸斜坡上的他來說,這一點點的平衡丟失,在重力加持下瞬間被放大無數倍!
轟隆!
梁驍的身體如同失去支撐點的鐵塔,劇痛造成的失衡讓他那條受傷的左腿再也無法承擔全身的重量,腳下一滑!整個人朝旁邊覆滿腐草滑膩河泥的陡坡失控地栽倒下去!
龐大身軀帶起的風聲呼嘯!
蘇曉只感覺頭頂那座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山”猛地一傾!
鉗在她左肩上那只鐵爪般的巨掌,本能地鬆開,試圖抓住旁邊任何可以穩住身體的東西!
就是現在!
如同瀕死困獸爆發出最後潛力!蘇曉在梁驍身體失衡倒下的同一瞬,用盡全身剩餘的力氣!右腿猛地向後蹬在滑膩的泥地上借力!裹滿污泥的身體如同被彈簧彈出,整個人往前、朝着遠離河岸陡坡的灌木叢深處撲了出去!
左手!在被那只巨掌鬆開、尚未徹底從爛泥中拔出時,已經憑着那股不顧一切逃生的意志,死死攥緊了那個鐵盒的冰冷邊緣,借着前撲的慣性,連帶着那沉甸甸的鐵盒和一大坨包裹着的爛泥,“噗嚕”一聲從深陷的泥漿中拽了出來!
帶起一溜渾濁的泥漿!
沉重的鐵盒在懷裏砸得生疼!
她撲入相對幹爽一些的灌木叢根部,渾身的骨頭幾乎散架,臉埋進枯枝敗葉裏,胸口劇烈起伏,大張着嘴像離水的魚,拼命吞咽着腥冷的空氣,喉嚨裏全是血沫和泥土的鹹腥。
身後。
“砰!”一聲沉重的悶響!
是人體重重砸進河灘爛泥裏的聲音!
緊接着是碎石滾落枯枝折斷的凌亂響聲,伴隨着無法完全壓制的、一聲極壓抑、卻飽含着巨大痛楚和滔天怒火的粗重悶哼!那聲音如同受傷的猛獸在喉嚨裏翻滾,帶着要將獵物撕碎的暴戾!
蘇曉伏在枯枝敗葉堆裏,心髒狂跳得幾乎炸裂!她知道,她賭贏了那關鍵的一秒!
但更大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她艱難地撐起一點身子,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那個被泥坑絆倒的男人。懷裏那個沾滿污泥、沉重冰冷的鐵盒,棱角硌得她肋骨生疼。濃烈的泥腥氣裏,一股極其微弱、卻在她此刻敏銳嗅覺中如同驚雷般的鹹香肉味,正從她的指縫間、袖口上、懷裏的鐵盒污泥表層……頑固地飄散出來!
牛肉幹的味道!
剛才撲倒時太用力,那油乎乎的味道根本掩飾不住!尤其在這清冷空曠的河灘上!
她甚至能“看到”泥漿下那雙銳利無比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如同地獄裏爬出的修羅!
逃!
蘇曉猛地將那沉甸甸的鐵盒往懷裏一摟,冰冷的棱角嵌入軟肋,也顧不上疼痛了。她手腳並用,像個真正的泥猴一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扎進了上方更茂密更深的灌木叢林中!
荊棘劃破單薄的棉襖布面,在凍得發紅的皮膚上拉出血痕!
她甚至能聽到身後河灘爛泥裏,那個男人沉重的喘息、掙扎起身時碎石滾落的聲響,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刺骨的恐怖視線!
絕對不能被他抓住!絕對不能!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蘇曉死死抱着懷裏的鐵盒,拼命地、毫無章法地往村子方向的樹林深處鑽去,身後只留下一條被瘋狂劈開的枝丫和新鮮泥印的狼狽路徑……
清水村那灰蒙蒙的屋頂和土牆近在眼前,卻遠得如同隔着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