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劉管事那張老鼠般的臉上，早已不見了半分笑容，只剩下陰沉。而他身旁的楊志，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他抓着太師椅的扶手，因過度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要將那堅硬的鐵木生生捏碎。
樹蔭之下，王通明那張素來自負英俊的臉龐，此刻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他死死地盯着角落裏那個再次變得平凡無奇的林默，眼中的殺意，不再有任何掩飾，幾乎化作了實質！
“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他並未回頭，聲音卻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冰冷刺骨，說完側眼看了一下王通明身邊的張豹。
楊志在遠處聽不清，卻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張豹聽到此言，則緩緩站直了身體。他那雙凶悍的眸子裏，輕佻之色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毒蛇終於發現了值得自己出手的獵物時，那種冰冷、嗜血的興奮！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低聲道：“王少，這小子有點門道，肉身力量怕是已經淬煉到了一個極致，難怪敢這麼張狂。”
“我不管他有什麼門道！”王通明的聲音壓得更低，也更狠，“下一輪抽籤，想辦法讓他對上你！我不想再看到任何意外！我要他死！或者，比死更慘！”
“王少放心。”張豹獰笑一聲，捏了捏自己砂鍋大的拳頭，指關節發出一陣炒豆般的爆響，“凝氣一層巔峰，收拾一個只懂用蠻力的雜役，手拿把攥！我會讓他明白，在真正的仙道靈力面前，他那點可憐的力氣，就是個笑話！”
短暫的休整後，新一輪的抽籤開始了。
一個裝滿了竹籤的木桶再次被抬了上來。這一次，氣氛遠比之前要緊張、凝重。所有晉級者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避開那個角落裏的身影。誰也不想，在下一輪就對上那頭人形凶獸。
唱名弟子在高台上，用一種近乎敷衍的速度，飛快地念出一個個對陣名單。
“庚字組，一號，周全，對戰，七號，吳亮！”
“辛字組，三號，陳凡，對戰，九號，錢多多！”
……
終於，輪到了林默。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甲字組，一號，林默，對戰……”唱名弟子在這裏故意拖長了聲音，目光還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楊志的方向，見後者微微點頭後，才猛地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頓地吼道：
“——清風坪，張豹！”
此言一出，整個雜役區，先是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隨即，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了一瓢冷水，抑制不住的驚呼和倒吸冷氣之聲，轟然炸開！
“張豹！居然是清-風-坪的張豹！”
“他……他不是外門師兄嗎？我上個月去領靈谷的時候還見過他！他怎麼會參加我們雜役的小比？”一個新來的雜役顫聲問道，臉上寫滿了不解與恐懼。
旁邊一個消息靈通的老雜役，臉色煞白如紙，一把捂住他的嘴，用蚊子般的聲音嘶吼道：“你懂什麼！小聲點，不要命了！張豹師兄是真正的凝氣境高手，據說是與胡管事有舊，“犯了事，被下放雜役區的”！這根本不是比試，要林默的命啊！”
“我的天……用“外門弟子”來打雜役……這手段也太髒了！太不講規矩了！”
“規矩？在這裏，實力就是規矩！這下完了，林默徹底完了……他再強，也只是淬體境，怎麼可能打得過已經煉化靈氣的仙師？”
“可惜了，本來以爲我們雜役部出了個能揚眉吐氣的人物，沒想到，這就要被扼殺了……”
議論聲、嘆息聲、憐憫聲、幸災樂禍聲，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擂台籠罩。
孫大同的臉“唰”的一下變得毫無血色，他死死抓住林默的胳膊，嘴唇哆嗦着：“林……林兄弟，不能打！這不能打！張豹是凝氣境，他……他會殺了你的！我們認輸！我們現在就去認輸！”
林默聽着周圍的一切，感受着手臂上傳來孫大同的顫抖，心中卻一片空明。他輕輕拍了拍孫大同的手，示意他安心，隨即抬起頭，目光穿過重重人群，與另一邊那個滿臉橫肉、正向他投來毫不掩飾的殺意與輕蔑的壯漢，在空中交匯。
對方的眼神，就像屠夫在打量一頭待宰的牲畜，充滿了殘忍的戲謔和絕對的自信。
林默的眼神確實沒有波瀾，那是一種將所有情緒都沉入氣血深處的極致內斂。他握緊的拳頭並未發出爆響，旁人只能看到他指節微微泛白，但他自己卻能清晰感受到，隨着《大衍歸一訣》的運轉，一股股灼熱與生機交織的力量，正沿着拓寬後的經脈奔流，匯於拳鋒，如同壓縮到極致的火山，等待着噴發的瞬間。
這才是他真正的底氣。
就在這時，在他眉心識海深處，那枚自礦洞中得到的無名石符，微微一顫。
一絲冰涼之意瞬間流遍全身，驅散了那股來自凝氣境修士的天然壓迫感。林默的視界悄然發生了變化，在旁人眼中凶神惡煞、氣勢逼人的張豹，在他眼中，卻仿佛被無數條或明或暗的淡青色氣流包裹。
他能“看”到，張豹呼吸吐納間，靈力在他體內運轉的軌跡，那股力量遠比自己的氣血之力要凝練、要強大。但他同樣也“看”到，在那看似完美的靈力循環中，似乎存在着某種不諧。特別是在張豹左肋下方三寸之處，靈力流轉似乎有着一瞬間的遲滯與晦暗，仿佛一條奔騰的河流在此處遇到了一個微不可見的漩渦。
那，或許就是自己的唯一機會！
高台之上，那位始終對比賽意興闌珊的外門執事陳平，此刻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他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名單，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林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當然看出了其中的貓膩，但他沒有阻止。
仙路殘酷，宗門之內，同樣是弱肉強食。他倒是很想看看，這塊讓他覺得“有點意思”的頑石，面對真正的錘煉，究竟是會粉身碎骨，還是能迸發出更耀眼的光芒。
“甲字組，林默，張豹，上台！”陳平淡漠的聲音，爲這場注定不公的對決，拉開了序幕。
在無數道同情、憐憫、畏懼的目光中，林默緩步走向那座已經浸染了些許血跡的青石擂台。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人群自動爲他分開一條道路，仿佛在送別一位走向刑場的勇士。
另一邊，張豹則大笑着，龍行虎步地躍上擂台，每一步都故意跺得“咚咚”作響，彰顯着自己強大的力量。他站在擂台中央，居高臨下地看着林默，眼中滿是貓戲老鼠般的殘忍。
“小子，你膽子不小，在雜役裏鬧出這麼大動靜。”張豹活動着脖子，發出“咔咔”的骨響，“可惜，你的好運到頭了。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蔑地搖了搖：“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自己跪下，敲斷你自己的雙臂雙腿，再對着王少爺的方向磕一百個響頭。那樣的話，我說不定還能大發慈悲，留你一條狗命。”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壓制，清晰地傳遍了全場，引得人群一陣騷動。
太囂張了！太霸道了！
王通明在遠處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將林默的尊嚴和骨氣，一點一點地碾碎！
然而，林默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他只是平靜地看着張豹，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薄唇輕啓，吐出兩個字：
“聒噪。”
張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了猙獰的暴怒：“你找死！”
“比試，開始！”
監督弟子被張豹的殺氣所懾，慌忙喊出了開始。
話音未落，張豹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轟！”
一股遠超之前任何人的強大氣勢，轟然爆發！那不是純粹的肉身氣血，而是一股夾雜着淡青色光華的靈力威壓！以他爲中心，一股肉眼可見的氣浪向四周擴散開來，擂台上的灰塵被一掃而空，甚至讓台下前排的弟子都感到一陣窒息！
張豹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瞬間便跨越了數丈距離，出現在林默面前。他一拳轟出，拳風呼嘯，拳頭之上，更是包裹着一層流轉不休的淡青色靈力！
這一拳，比王大牛的沖撞更快，更猛，更蘊含着凡人無法理解的超凡之力！
面對這雷霆萬鈞的一擊，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沒有硬接，身體以一種違反常理的角度向後一仰，整個脊椎如同拉滿的強弓，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拳。
那裹挾着靈力的拳風，擦着他的鼻尖掠過，割得他面皮生疼！
“哦？反應不慢。”張豹一擊落空，有些意外，但嘴角的獰笑卻更盛，“我看你能躲到幾時！”
他攻勢再起，雙拳如雨點般落下，每一拳都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淡青色的靈力拳影，幾乎將林默所有的閃避空間全部封死。
擂台之上，衆人只能看到一道魁梧的身影如瘋虎般狂攻，而另一道瘦削的身影，則像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碎。
“結束了……”孫大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王通明嘴角的笑意，已經得意到了極點。
然而，身處狂風暴雨中心的林默，心神卻前所未有的專注。他每一次閃避，都精準到了極致，看似狼狽，實則沒有浪費一絲一毫的體力。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石符帶來的奇異視界中，死死鎖定着張豹左肋下方三寸之處，那個不斷流轉的靈力漩渦。
他在等，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給我去死吧！廢物！”
久攻不下，張豹的耐心終於耗盡。他怒吼一聲，攻勢一頓，全身的靈力猛然向右掌匯聚。一道半尺長的青色風刃，以比之前張三施展的快了十倍、凝實了百倍的速度，在他掌心成型！
“裂風掌！”
就在他催動這致命一擊，全身靈力高速運轉，導致左肋那個靈力節點出現瞬間空滯的刹那——
林默，動了！
他不再後退，眼中精光爆射，整個人不退反進，如同一支蓄勢已久的黑色箭矢，悍然迎着那致命的掌刀，爆射而出！
“找死！”張豹見他竟敢主動沖來，臉上露出殘忍的快意。
但下一瞬，他的臉色就變了。
林默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超越了他對淬體境的認知！
在沖鋒的瞬間，林默體內的火木二力，被他以一種玄妙的方式徹底引爆！一股灼熱、霸道、凝練到極致的力量，順着經脈，盡數灌入他的右拳之中！
他的拳頭，沒有靈力光華，甚至沒有駭人的拳風。它看起來是如此的普通，只是微微泛紅，仿佛一塊被燒得赤紅的烙鐵！
在張豹的裂風掌即將劈中他頭顱的瞬間，林默的身體詭異地一側，右拳如毒龍出洞，以一個刁鑽無比的角度，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向了那個他早已鎖定的目標——張豹左肋下方三寸！
一往無前！有死無生！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沉悶到幾乎微不可聞，卻又無比清晰的，仿佛是利刃刺入皮革的聲音，響徹全場。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
張豹臉上那殘忍的獰笑，驟然凝固。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自己那足以開碑裂石的裂風掌，停在了林默的額前三寸，再也無法寸進。而他的左肋，林默那只看似平平無奇的拳頭，已經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護體靈力之中。
那堅韌無比，足以抵擋刀劍的護體靈力，此刻在那只拳頭面前，竟脆弱得如同一層窗戶紙！
一股鑽心刺骨、仿佛要將他五髒六腑都焚燒殆盡的恐怖勁力，從那個點上轟然爆發，瞬間沖垮了他體內所有的防御！
“呃……”
張豹喉嚨裏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嗬嗬聲，雙目圓瞪，眼中的凶殘與得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無邊的驚駭與痛苦所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