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刺骨的寒風卷着雪粒子,像無數把細小的冰刀,刮在臉上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鏽味,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裏,嗆得人想咳嗽,又死死忍住,憋得胸腔一陣陣撕裂般的悶痛。

我蜷縮在冰冷的河灘雜物堆深處,腐爛的木頭、幹枯帶刺的蘆葦杆和散發着濃重腥臭的破漁網死死裹纏着身體。外面,契丹兵沉重的皮靴踩在凍硬的雪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就在咫尺之外!刀鞘粗暴地敲打着我頭頂的爛船板,木屑簌簌落下。

“小崽子!滾出來!老子看見你了!”一個粗嘎的聲音帶着被戲耍的暴怒,就在雜物堆的邊緣吼叫。濃烈的羊膻汗臭味透過縫隙鑽進鼻孔。

“肯定鑽這裏面了!扒開!把他揪出來!”另一個聲音不耐煩地催促。

翻動破爛的聲音更近了!一只裹着髒污皮手套的大手,猛地抓住蓋在我上方的一大捆枯蘆葦杆,狠狠向外一扯!

譁啦!

覆蓋物被掀開一大片!冰冷的寒風和雪沫子瞬間灌了進來!昏暗的光線也透了進來!

一張胡子拉碴、眼露凶光的契丹兵面孔,帶着獰笑,正低頭朝我藏身的縫隙裏張望!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餓狼一樣閃着綠光!

“哈哈!找到你了!小雜種!”

幾乎在他看到我的同時,我的身體也如同被壓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從蜷縮的角落裏彈射而起!不是後退,而是向前!朝着他張開的、帶着獰笑的嘴臉撞去!

速度!爆發!用盡這具殘破身體最後的力量!

手中緊握的,是那把帶鋸齒的剝皮小刀!冰冷,短小,卻是我唯一的獠牙!

噗!

刀鋒帶着我全部的恨意和沖力,狠狠扎進了他因獰笑而張開的嘴裏!刀尖穿透柔軟的舌根和上顎,深深刺入!鋸齒撕裂着脆弱的血肉!

“唔——!”契丹兵眼珠子瞬間凸出,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所有的獰笑和吼叫都被這一刀死死堵了回去!只剩下喉嚨裏漏氣般的、模糊不清的嗚咽!

滾燙的、帶着濃重腥味的液體順着刀柄噴濺到我手上!

他的身體猛地向後仰倒!

但我沒有絲毫停頓!借着前沖的勢頭,身體如同附骨之蛆,緊緊貼着他倒下的身體滾了出去!同時,右手緊握的那把沉重的契丹彎刀,由下而上,帶着全身旋轉的力量,狠狠撩向另一個剛剛反應過來、正驚怒拔刀的契丹兵!

這第二個契丹兵顯然沒料到同伴會瞬間斃命,更沒料到我會以這種同歸於盡般的打法撲出來!他拔刀的動作慢了半拍!

嗤啦!

冰冷的刀鋒帶着刺耳的摩擦聲,狠狠切開了他腰間單薄的皮袍!鋒利的刃口瞬間割裂皮肉,在他小腹上劃開一道長長的、深可見骨的血口!滾燙的腸子混合着鮮血,猛地涌了出來!

“啊——!”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劃破河灘的寒風!他手中的彎刀“當啷”掉地,雙手徒勞地想去捂住那噴涌而出的內髒,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跪倒下去,倒在雪地裏瘋狂地翻滾、哀嚎!

兔起鶻落!電光火石!

兩個契丹兵,一死一重傷!過程血腥殘酷到極致!

但我付出的代價同樣慘重!

強行爆發的力量徹底抽幹了身體最後一絲潛能。落地翻滾的動作牽動了胸口那根斷裂的肋骨,一陣劇痛如同鋼針貫穿心肺!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喉嚨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我強行咽下,嘴裏滿是鐵鏽味。

身體像散了架一樣癱軟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喘息都帶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握着彎刀和小刀的手,因爲脫力和劇痛,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該死的南蠻崽子!!”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在不遠處炸響!

是那個領頭的契丹兵!他剛才離得稍遠,此刻才完全反應過來!看到兩個手下瞬間一死一慘嚎,他徹底瘋狂了!雙眼赤紅,臉上的橫肉因暴怒而扭曲跳動!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彎刀,那刀比普通的契丹彎刀更長、更寬,刀背厚重,閃爍着寒光!顯然是個凶悍的百夫長!

“殺了他!給我剁碎他!”他咆哮着,挺起那柄沉重的厚背彎刀,如同暴怒的犀牛,朝着癱軟在地的我猛沖過來!沉重的腳步踏得積雪飛濺!殺氣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將我鎖定!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我掙扎着想爬起來,想舉起刀格擋,但身體像灌滿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斷裂的肋骨劇痛讓手臂根本無法抬起!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柄帶着惡風的厚重彎刀,帶着百夫長全部的暴怒和力量,朝着我的頭顱狠狠劈落!

刀鋒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刺得耳膜生疼!

躲不開!擋不住!

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咻——!

一支羽箭,帶着淒厲無比的破空尖嘯,如同黑色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從河灘對面那片更茂密的雜木林中激射而出!

這一箭,快!準!狠!時機更是妙到毫巔!

目標,並非那沖鋒的契丹百夫長,而是——他身側不遠處,那匹正在不安刨着蹄子的、無人看管的契丹戰馬!

噗嗤!

箭矢精準無比地射中了戰馬的後臀!箭頭深深沒入!

“唏律律——!!!”

戰馬瞬間受驚!劇痛讓它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猛地揚起前蹄,隨即瘋狂地尥蹶子!龐大的身軀在雪地上毫無章法地瘋狂扭動、蹦跳!

那契丹百夫長正全力向我劈砍,注意力完全鎖定在我身上,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坐騎會在背後發瘋!

失控的戰馬就在他身側!

一個狂亂的尥蹶子!巨大的、裹着冰碴的馬蹄,帶着千鈞之力,狠狠地、正正踹在了契丹百夫長毫無防備的腰眼上!

“嘭!”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呃啊——!”契丹百夫長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他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攻城錘擊中,整個人離地飛起!手中的厚背彎刀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遠遠地插進雪地裏!

他像一只破麻袋,重重摔在幾丈外的凍土上!身體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姿勢,口中鮮血狂噴!掙扎了幾下,竟一時爬不起來!顯然那一蹄子踹斷了他的脊骨或內髒!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讓整個河灘瞬間死寂!

只剩下那匹受傷發狂的戰馬還在痛苦地嘶鳴、蹦跳,以及那個腹部被切開、仍在雪地裏翻滾哀嚎的契丹兵的微弱呻吟。

我躺在地上,劫後餘生的劇烈心跳幾乎要震碎胸腔!目光死死投向河灘對面,那片射出致命一箭的茂密雜木林。

是誰?!

風雪卷過河灘,吹動枯枝,發出嗚咽的聲響。雜木林深處,一片死寂。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箭,只是幻覺。

但那契丹百夫長躺在雪地上痛苦抽搐的身影,和那匹瘋狂蹦跳的戰馬,都無聲地證明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機會!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一切!我咬緊牙關,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劇痛和幾乎散架的身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雪地上掙扎着爬起來!目光掃過——那柄百夫長脫手飛出的厚重彎刀,就插在不遠處的雪地裏!刀身還在微微顫動!

好東西!

我踉蹌着撲過去,一把將它拔了出來!入手沉重異常,冰冷的刀柄傳遞着凶悍的力量感。比之前那把普通的契丹彎刀強太多了!

同時,我飛快地沖到那個被開膛破肚、仍在微弱哀嚎的契丹兵身邊。他眼神渙散,已經失去了意識,只是在無意識地抽搐。我面無表情,手中的厚背彎刀毫不猶豫地落下!

噗!

哀嚎聲戛然而止。

最後,目光投向那個躺在遠處、脊椎重傷無法起身的契丹百夫長。他還在徒勞地掙扎,口中不斷涌出血沫,眼神裏充滿了暴怒、痛苦和一絲……驚懼?他看到了我撿起他的刀。

我拖着沉重的彎刀,一步一挪,踩在冰冷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死亡足音,朝他走去。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天地間一片肅殺。

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他努力想抬起頭,想用眼神殺死我,但身體的劇痛讓他只能徒勞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出更多的血沫。

“誰……誰派你來的……”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着濃重的血腥氣。這個問題很關鍵。這些契丹遊騎的反應太快了,快得不像是偶然路過七裏坡。

契丹百夫長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死死瞪着我,眼神怨毒,卻沒有回答的意思。他掙扎着想伸手去摸腰間的匕首。

我眼神一冷。沒有耐心了。

手中沉重的厚背彎刀,帶着風雷之勢,高高舉起!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雪地的微光,也映照出契丹百夫長眼中瞬間放大的恐懼!

“不——!”

噗嗤!

刀鋒落下,如同熱刀切牛油,幹淨利落地斬斷了他試圖反抗的右臂!斷臂帶着一蓬血雨飛了出去!

“啊——!!!”百夫長發出了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慘嚎!劇痛讓他身體劇烈地弓起,又重重摔回雪地,像一條離水的魚瘋狂扭動。

“說!”我踏前一步,冰冷的刀尖抵在他完好的左肩胛骨上,微微用力。鋒利的刀尖輕易刺破皮袍,陷入皮肉,鮮血迅速洇開。“你們爲什麼去七裏坡?誰的命令?”

冰冷的刀鋒和刺骨的殺意,混合着斷臂的劇痛,終於徹底摧毀了這個悍勇百夫長的意志。他臉上肌肉瘋狂抽搐,眼中充滿了對死亡最原始的恐懼。

“是…是幽州…劉守光…劉使君…”他斷斷續續地嘶喊着,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沫,“…他…他的人…在…在涿州…給了金子…說…說七裏坡…有…有前朝餘孽…的…的線索…要…要我們…清…清掃幹淨…不留…活口…”

劉守光?!幽州?!

這兩個名字如同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劉守光!那個以荒淫暴虐、弑父殺兄、最終被李存勖用鐵籠蒸殺而遺臭萬年的桀燕皇帝!他怎麼會和契丹人勾結?七裏坡一個普通的小村子,怎麼會跟前朝餘孽扯上關系?他爲什麼要借契丹人的刀屠村滅口?

無數疑問瞬間涌上心頭!但此刻不是細想的時候!

懷裏的那塊羊皮紙地圖,仿佛瞬間變得滾燙起來!七裏坡…線索…難道指的是這個?

“地圖!那塊羊皮紙地圖!是什麼?!”我刀尖再次用力,厲聲喝問。

契丹百夫長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極度的痛苦:“不…不知道…只…只說…找到…毀掉…或…或帶回去…給…給劉使君的人…”

線索!那地圖是關鍵!

就在這時——

咻!咻!咻!

三支羽箭,如同索命的毒蛇,再次從河灘對面的雜木林中激射而出!這一次,目標不再是馬,而是直取——地上的契丹百夫長和我!

太快!太刁鑽!

一支箭射向百夫長的咽喉!一支箭射向我的心口!還有一支,封住了我可能的躲閃路線!

殺人滅口?!

我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讓我在箭矢破空的瞬間,不顧一切地向側面猛撲出去!身體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牽動傷口,痛得眼前發黑!

噗!噗!

兩支箭矢狠狠扎進了我剛剛站立位置的雪地裏!尾羽兀自顫抖!

而射向契丹百夫長咽喉的那一箭,精準無比地貫穿了他的脖子!他最後的慘嚎被徹底扼殺,身體猛地一挺,隨即癱軟下去,眼睛瞪得滾圓,死不瞑目。

我趴在雪地裏,心髒狂跳!冷汗瞬間浸透內衫!

好狠!好快的箭!對面的人,根本不在乎契丹百夫長的死活,甚至要連我一起滅口!他們是誰?劉守光的人?還是別的勢力?

雜木林中,隱約傳來幾聲極輕微的、如同狸貓跳躍般的踩雪聲,迅速遠去。射箭的人,毫不猶豫地遁走了!仿佛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確保契丹百夫長無法再說出更多,順便清理掉我這個可能的目擊者。

風雪嗚咽,河灘上只剩下三具契丹人的屍體,一匹受傷哀鳴的戰馬,還有趴在雪地裏、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的我。

徹骨的寒意,不僅僅是來自風雪和冰冷的雪地。更來自這迷霧重重、殺機四伏的亂世!七裏坡的屠殺,契丹遊騎的追殺,劉守光的陰謀,神秘箭手的滅口……一張無形的大網,似乎正以那塊羊皮紙地圖爲中心,悄然張開。而我,一個剛剛穿越、掙扎求生的流民少年,卻已經深陷網中,成了各方勢力角逐下的棋子……或者說,獵物。

不!不能是獵物!

我掙扎着,用那柄沉重的厚背彎刀支撐着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胸口的劇痛如同火燒,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但眼神,卻比這河灘上的冰雪更加寒冷堅硬。

劉守光?契丹人?還有那藏在暗處放冷箭的雜碎?

我低頭,看着雪地上契丹百夫長那死不瞑目的猙獰面孔,又摸了摸懷裏那塊緊貼着皮肉、似乎還帶着一絲體溫的硬物。

嘴角,扯出一個無聲的、冰冷而猙獰的弧度。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我彎下腰,動作艱難卻異常堅定,開始在那百夫長的屍體上摸索。很快,摸到了他懷裏一個沉甸甸的皮囊。扯開系繩,裏面是十幾塊黃澄澄、帶着牙印的金錠!還有幾塊成色不錯的玉佩。真正的硬通貨。

又從他腰間解下一個皮質的水囊,晃了晃,裏面是烈酒,刺鼻的味道。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鹽。

最後,目光落在他那件相對完好的、內襯縫着鐵片的精良皮甲上。比之前扒的那件強太多了。

我毫不猶豫地開始費力地扒他的皮甲。動作很慢,很艱難,凍僵的手指不太靈活,每一次牽動傷口都疼得我直抽冷氣。但我咬着牙,一聲不吭。

風雪似乎更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

當我終於將這件沾滿血污、帶着死亡氣息的精良皮甲套在自己身上,將沉重的金錠和鹽塞進懷裏,將烈酒水囊掛在腰間,拄着那柄厚背彎刀站直身體時。

遠處,風雪彌漫的官道盡頭,隱約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和車輪的吱嘎聲。

不是契丹人那種粗野的呼喝,更像是……一群疲憊、驚恐、拖家帶口的哭喊和呻吟?

流民!

大股逃難的流民隊伍!

我抹了一把糊在臉上的血和雪,眼神冰冷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活下去。然後,找出真相。讓所有沾了血的人……血債血償!

拖着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拄着刀,我一步一步,踉蹌而堅定地,朝着那官道,朝着那代表着混亂、也代表着可能生機的流民潮方向,蹣跚走去。

身後,冰冷的河灘上,三具契丹兵的屍體和那匹垂死的戰馬,迅速被呼嘯而過的風雪覆蓋,如同從未存在過。

只有我深深淺淺、染血的腳印,蜿蜒伸向風雪深處,指向那吞噬一切、也孕育着未知風暴的亂世漩渦。

官道早已不成樣子。積雪被無數雙腳踩踏、車轍碾壓,變成肮髒污穢、半冰半泥的爛泥塘。刺骨的泥水混雜着牲畜的糞便,沒過腳踝,每一次拔出腳都異常艱難。寒風像刀子一樣,卷着雪粒子抽打着每一張麻木絕望的臉。

流民潮如同一條緩慢蠕動、散發着死亡氣息的灰色巨蟒。一眼望不到頭。男人佝僂着背,眼神空洞麻木,像行屍走肉般拖着腳步。女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低聲啜泣,眼淚剛流出來就在臉上凍成冰凌。老人拄着木棍,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倒在泥濘裏再也爬不起來。偶爾有拉着破板車或獨輪車的,上面堆着破家當,也躺着病得無法行走的人,車輪在爛泥裏艱難地轉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絕望、汗臭、屎尿的騷味,還有……屍體開始腐爛的淡淡甜腥氣。路邊不時能看到蜷縮在雪堆裏、早已凍僵或餓斃的屍體,無人收斂,很快就會被大雪掩埋,成爲這片死地的一部分。

我裹緊身上那件沾滿血污的精良皮甲,將狗皮帽子的帽檐用力往下拉了拉,遮住大半張年輕卻布滿血污和凍瘡的臉。沉重的厚背彎刀用破布條纏了纏刀柄,掛在腰間最順手的位置。混在流民潮邊緣,隨着人流的推搡,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動。

每一步都牽扯着胸口的劇痛。斷裂的肋骨像有把鈍刀子在裏面攪。肺裏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身體沉重得像不是自己的,全靠一股冰冷的意志在強撐。

不能倒下。倒下,就是路邊一具無人問津的凍殍。

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流民中並非全是羔羊。飢餓和絕望能催生最原始的獸性。我看到幾個眼神閃爍、體格相對強壯的漢子,像禿鷲一樣在人群中逡巡,目光在那些看起來稍微有點家當或者帶着年輕女人的流民身上打轉。搶劫、欺凌,甚至更黑暗的事情,在這條死亡之路上時刻都在發生。

一個抱着嬰兒的婦人被後面推擠的人群撞倒,撲倒在冰冷的泥水裏。懷裏的嬰兒發出微弱的啼哭。旁邊幾個流民麻木地繞開,甚至有人趁機想從婦人散落的破包袱裏摸走半塊發黑的餅子。

婦人絕望地哭喊着,徒勞地護着孩子和包袱。

我腳步頓了一下。眼神冰冷地掃過那幾個想趁火打劫的流民。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冰冷粗糙的觸感傳來。

我最終沒有停下。也沒有拔刀。只是從她身邊走過時,沾滿泥污的破草鞋,看似不經意地狠狠踩在了那個剛摸到餅子的流民手背上!

“啊!”那人發出一聲痛呼,觸電般縮回了手。

婦人趁機死死抱住包袱,掙扎着從泥水裏爬起,抱着孩子驚恐地縮到一邊。

我面無表情,繼續隨着人流向前挪動。剛才那一腳,已經耗去了我不少力氣。胸口的疼痛更劇烈了。不值得。在這條路上,憐憫是奢侈品,只會加速死亡。我需要保存每一分力氣。

但剛才按在刀柄上的動作,和身上那件明顯屬於精銳士兵的精良皮甲,似乎起到了一些震懾作用。附近幾個蠢蠢欲動的目光,在掃過我腰間的刀柄後,都下意識地縮了回去。

弱肉強食。叢林法則。在這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發昏暗。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深入骨髓。流民隊伍的速度越來越慢,絕望的死氣更加濃鬱。許多人已經走不動了,癱倒在路邊,眼神空洞地望着鉛灰色的天空,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就在我也感覺快要支撐不住,眼前陣陣發黑時——

前方官道旁,一處背風的、地勢略高的土坡後面,影影綽綽露出了斷壁殘垣的輪廓。一座廢棄的廟宇!

殘破的山門歪斜着,半扇倒塌。院牆大部分坍塌,只剩下幾段低矮的土坯。正殿的屋頂塌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巨獸斷裂的肋骨。但殘存的牆壁和幾間偏殿,好歹能擋些風雪。

流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蒼蠅,麻木的隊伍瞬間起了一絲騷動。人群開始不由自主地朝破廟涌去。那裏是今晚唯一可能的避風港。

我也被裹挾着,隨着人流涌向破廟。身體的本能渴望着一點遮蔽和溫暖。

破廟內外,早已人滿爲患。殘存的正殿裏擠得水泄不通,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院子裏也擠滿了人,點着幾堆微弱的篝火,更多的人只能瑟縮在殘牆斷壁的角落裏,靠彼此的體溫取暖。呻吟聲、哭泣聲、壓抑的咳嗽聲、爭奪位置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如同地獄的合唱。

我擠不進去,只能在靠近山門的一處半塌的矮牆根下找了個勉強能避風的角落。這裏離人群稍遠,相對安靜些,但也更冷。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牆,慢慢滑坐在地上。身體的疲憊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掏出懷裏那個契丹百夫長的水囊,拔開塞子,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沖鼻而來。我仰頭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辛辣滾燙的液體如同燒紅的刀子,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胸口的傷處更是疼得我眼前發黑,幾乎背過氣去!

但一股灼熱的力量也隨之在冰冷的身體裏炸開!驅散了些許寒意,也暫時壓下了那蝕骨的疲憊。

烈酒,在這個時代,是比黃金更硬的硬通貨。既能暖身,也能救命,更能……殺人。

我小心地塞好水囊,又摸了摸懷裏那沉甸甸的金錠和鹽包,還有那塊緊貼着皮肉的、神秘的羊皮紙地圖。目光掃過廟裏廟外密密麻麻、如同螻蟻般的流民。

資源。力量。秩序。在這片混亂的絕望之地,誰能掌握這些,誰就能活下去,甚至……攫取更多。

一個念頭,冰冷而清晰地浮現。

我需要一個起點。一個立足點。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那咳嗽聲空洞而劇烈,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破鑼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我循聲望去。

就在離我不到三丈遠的地方,一堆同樣蜷縮在牆根下的流民中間,一個頭發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正佝僂着身體,捂着嘴劇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讓那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如同風中的殘燭。他旁邊,一個同樣面黃肌瘦、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焦急地拍着他的背,帶着哭腔低聲喚着:“爺爺…爺爺…”

借着旁邊一堆微弱篝火的光,我清晰地看到,那老者咳着咳着,指縫裏竟滲出了暗紅的血絲!滴落在身前冰冷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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