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用運兵車厚重、布滿鏽跡和幹涸血污的裝甲板,此刻正承受着來自地獄的敲打。
無數腐爛、掛着碎肉的手臂如同瘋長的藤蔓,密密麻麻地拍打、抓撓着車身。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咚!咚!”巨響,伴隨着令人牙磣的指甲刮擦金屬的“吱嘎——吱嘎——”聲,如同無數鈍器在鋸割神經。
防彈玻璃上糊滿了黃綠色的粘稠膿液和黑紅色的血塊,幾乎隔絕了外界黯淡的光線。
車廂內,硝煙、濃鬱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內髒破裂的腥臭味以及喪屍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腐敗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團粘稠沉重的霧靄,緊緊扼住三人的喉嚨。
梁某癱軟在車廂後部焊死的鐵柵座椅上,每一次喘息都像拉動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感覺肺部被這些惡臭粘液填滿。
他懷裏死死抱着一把線條冷硬、槍管修長的自動步槍,它取代了他之前那把輕巧但顯得無力的沖鋒槍,那把子彈如同金豆子的累贅。
冰冷的金屬槍身硌着他汗溼的肋骨,沉甸甸的份量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汗水混着傷口滲出的血水,沿着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布滿灰塵的車廂地板上,濺開微小的污點。
“彈藥!操他娘的老子買的全用光了?!”
張志祥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過了車外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交響樂。
他粗暴地將兩把打空了彈倉、槍管還散發着灼熱青煙、造型粗獷極具威懾力的兩把鋸了的短管噴子狠狠摜在車廂中央的鐵板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着車內,最後死死釘在角落裏那個沉默的身影上。
“陳程!你他娘的聾了?倉庫呢?老子不信你褲襠裏就那點存貨!拿出來!再磨蹭,外面那些雜碎就要進來給咱們開瓢了!”
陳程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對張志祥的咆哮和車外恐怖的喧囂置若罔聞。
他只是沉默地彎腰,手指在車廂底盤靠近後輪拱的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仔細摸索着。
“咔噠”
一聲幾乎被噪音淹沒的輕響,一塊做過舊化處理的僞裝鋼板被掀起。
他從裏面拖出一個沉重的、軍綠色塗漆斑駁的長條形箱子。箱蓋邊緣凝固着厚厚的泥塊和深褐色的陳舊血跡。
當他猛地掀開厚重的箱蓋時,整整齊齊碼放的、閃爍着黃銅光澤的子彈鏈和油紙包裹得像香腸般的圓柱形霰彈彈藥,如同寶藏般暴露在昏暗的車頂應急燈下。
冰冷的金屬光澤和濃烈的槍油味瞬間彌漫開來,帶來一絲令人心安的、屬於鋼鐵與火藥的冷酷秩序。
張志祥的眼睛瞬間亮了,餓虎撲食般搶上前去,骨節粗大的手一把抓起幾枚尺寸驚人的霰彈彈藥,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咔嚓咔嚓”地填入他那兩把威力駭人的武器彈倉內。
金屬碰撞的鏗鏘聲透着赤裸裸的暴力美學。
然而,當他看清箱子裏那遠超預期的彈藥儲備量時,粗黑的眉毛猛地擰成了死結,臉上的橫肉都在抽搐。
“我——操!!!”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紅絲的牛眼死死瞪着陳程,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陳程!你他娘的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那些夜行怪舔過?!”
他揮舞着手中沉重的槍械,指着彈藥箱,聲音因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拔高。
“敗家玩意兒!敗家玩意兒啊!老子在黑市給人當孫子,用他媽花了倆張灰票啊才從那個老狐狸手裏換來不到一個彈夾的子彈!你倒好!整箱整箱的囤?!你當這玩意兒是地上的石子撿着玩的?!這他娘的是命!是咱們的命根子!你個傻逼!這玩意兒能吃嗎?能喝嗎?!啊?!你囤這麼多是打算拿去喂外面那些雜碎嗎?!”
他的咆哮如同失控的火車頭,震得本就嗡嗡作響的車廂更加不堪重負。
“老子給你的100張灰票還有多少!”
“全用完了”
陳程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張志祥罵的不是他。
他只是任由那些唾沫星子落在自己沾滿黑紅污垢和可疑碎肉的作戰服上。
他甚至沒看張志祥一眼,繼續有條不紊地從箱子更深處,掏出一個用防潮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方形扁盒子。
解開油布,裏面躺着三支密封的、裝着淡藍色澄清液體的玻璃注射劑。
在車頂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這些液體散發着一種冰冷的、非自然的幽光。
“濃縮血清?”
梁某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嘶啞,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
陳程搖搖頭,聲音低沉沙啞,像兩塊砂礫在摩擦。
“濃縮營養劑。”
他小心地將油布重新裹緊盒子,塞回彈藥箱深處。
“極端環境維持基礎代謝。防餓死。一人一個……”
“那他媽更敗家!敗到家了!老子下次不給你那麼多錢了,和那個廢物一樣!”
張志祥的火氣像汽油澆在火上,騰地又竄起三丈高,但這一次,咒罵被車頂傳來的恐怖聲響強行打斷。
咚!咚!咚!
沉悶得如同攻城錘撞擊!堅固到能抵擋小口徑武器直射的車頂鋼板,肉眼可見地向下凹陷出三個臉盆大小的不規則鼓包!伴隨着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呻吟!
緊接着,一種粘稠、散發着刺鼻腥甜與強烈腐蝕性氣味的暗綠色粘液,如同活物般絲絲縷縷地從焊接縫隙裏滲透下來!
嗤嗤嗤——!
粘液滴落在梁某腳邊換下來的那個空槍套帆布袋上,瞬間騰起濃烈的、帶着硫磺和腐爛雞蛋味的刺鼻青煙!
帆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焦黑、碳化!“啊啊啊!這是什麼鬼東西!”
梁某嚇得魂飛魄散,拼命蜷縮身體,將懷裏的突擊步槍抱得更緊,冰冷的槍管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帶來一絲痛感,反而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這怪物的腐蝕酸液!他下意識地向面前白色建築二樓的黑暗瞥了一眼,仿佛能穿透車壁,看到門診大廳深處那個徘徊的、由三具巨人觀屍體粗暴縫合而成的恐怖陰影——
它在黑暗中移動時,腰側似乎總掛着半截……某種金屬工具的殘骸?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操他媽的委托!操他媽的醫院!”
張志祥狠狠一拳砸在中控台上,布滿老繭的拳頭砸得儀表盤一陣亂跳,指針瘋狂搖擺。
他煩躁地抓起最後幾枚特制的、彈頭被塗成刺眼紅色的霰彈彈藥,粗暴地壓進彈鏈。
“跑斷腿!鑽狗洞!拼老命!換來什麼?!”
他猛地刹住話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車廂角落那個空蕩蕩的工具架!架子的底部邊緣,還殘留着一圈極其刺鼻的、高濃度酒精揮發後留下的特殊痕跡。
時間仿佛倒流回三小時前。
“燒!燒死這狗日的!!”
火焰阻擋了喪屍的咆哮,那燒光了那罐他們唯一到手的、標注着“高濃度醫用乙醇”的救命物資片段歷歷在目!
“唯一到手的東西!唯一他媽的指望!”
張志祥的聲音充滿了狂暴的憤怒、深入骨髓的懊悔和一種無處發泄、幾乎將他撕裂的憋屈,像一頭被無數荊棘困住的狂怒棕熊。
“爲了保命,燒得幹幹淨淨!一滴都沒剩下!操!!!”
他下意識看向陳程。那個沉默的男人正低着頭,用染血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繃帶,一圈圈,極其緩慢而用力地纏緊自己右手虎口處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口——
那是最後關頭,爲了將那只獵奇的三頭六臂縫合怪徹底解決,他拼盡全力沖上去將那個女的頭扭了下時,那個死人東西甩動那縫合上去的手臂硬生生被指甲撕裂的一道口子。
就在這時,靠近張志祥座位旁的車窗縫隙,那只先前被逼退的、只剩下森森白骨和幾條腐爛肉筋的手掌,再次頑強地、瘋狂地擠了進來!
吱嘎嘎——!
緊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腐爛程度不一的手臂也加入了進來!
車廂內本就稀薄的空氣瞬間被濃烈的屍臭徹底污染!其中一只指甲烏黑尖利、沾滿黑綠粘液的手爪,離張志祥布滿青筋的後頸只有不到一只手掌的距離!
“他娘的叫你爹啊——!!!!”
張志祥的怒吼如同火山爆發,所有的憋屈、憤怒、對未知怪物的恐懼和對失敗委托的狂躁,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閃電般從腰間那個破舊磨損、沾滿油污和血漬的戰術挎包裏掏出一個用髒兮兮布條緊緊塞住瓶口的玻璃瓶!
瓶子裏晃動着渾濁的、帶着雜質和沉澱的液體!
他一口咬掉那末端似乎還有未燃盡火星的布條,看也不看,手臂肌肉賁張如鋼鐵,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瓶子從車窗那道狹窄的、被手臂擠開的縫隙裏狠狠砸了出去!目標直指那幾只伸進來的爪子。
“老子不是你爹——!!!”
轟——隆!!!
一道遠比上次更加猛烈、帶着明顯雜質爆燃的橙紅色火球在擁擠的屍群頭頂炸裂開來!
火焰翻滾着,貪婪地舔舐着喪屍身上腐爛的衣物、滲出的油脂和幹枯的皮肉。爆炸的沖擊波甚至讓沉重的運兵車都微微一震!
劇烈的燃燒伴隨着油脂炸裂的
“噼啪!噼啪!”
爆響,以及無數喪屍瞬間被點燃、發出的更加淒厲扭曲、不似人聲的哀嚎!空氣中焦糊的烤肉味、燒塑料的惡臭和脂肪燃燒的濃煙瞬間蓋過了車內的腐臭!
那幾只伸進來的爪子帶着熊熊火焰,瘋狂地抽搐着縮了回去,甚至點燃了後面擠上來的喪屍!
張志祥朝着窗外那片煉獄般的景象,用盡胸腔裏最後一絲空氣嘶吼出最後一句,聲音嘶啞破裂,卻充滿了暴戾的、宣泄般的快意。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劇烈起伏,汗水和污垢混合在一起,在他臉上畫出猙獰的溝壑。
火焰的光芒透過車窗縫隙,在三人布滿疲憊、血污和劫後餘生的臉上瘋狂跳動,如同惡魔的舞蹈。
短暫的、充滿焦糊味和痛苦嚎叫背景音的喘息之機。
車內只剩下三人壓抑沉重的呼吸聲和張志祥尚未平息的粗喘。
梁某的心髒還在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胸腔。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張志祥隨意丟在座椅上的戰術挎包,裏面只剩下四個同樣用髒布條塞口的渾濁玻璃瓶。
這些簡陋的燃燒瓶,是他們此刻除了槍彈外,最可靠的屏障。
“媽的……外面這些雜碎燒多少都不夠填坑……那死人黑市賣的消音器還貴,跟賣他娘似的”
張志祥啐出一口帶着血腥味的唾沫,抹了把臉,眼神依舊凶狠地盯着車外燃燒的景象,但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凝重。
“關鍵是陳程你個混蛋,直接走不好嗎,你他奶奶的給老子惹事,非要打開那個死人暗門!”
張志祥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車頂鋼板,看到當時自己丟那東西的絕望……
“當時要不是……媽的!”
他又想到了剛找到那玩意,那寶被時的激動,懊惱地捶了一下大腿。
陳程抬起纏着繃帶的手,指向車窗外醫院門診大廳的方向,那裏是黑暗的源頭,無數攢動嘶吼的喪屍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群魔亂舞。
他的手指最後定格在門診大廳深處那片更加濃重的陰影區域,聲音低沉,卻清晰地穿透了噪音。
“先他娘的不說這些,這死人地方還挺大,就是那些不是娘養的弱點大概是是什麼”
他撇了一眼陳程,陳程只是默默地收拾那些物資
“那個縫合怪弱點肯定是關節連接處,它動作慢。應該怕持續高溫灼燒。”
張志祥猛地轉頭看向陳程,眼神銳利起來。
“關節?媽的,那玩意兒身上縫得跟破麻袋似的,關節肯定是他媽的弱點!慢?再慢它一巴掌下來咱們就成肉餅了!”
他回憶着門診大廳驚鴻一瞥的恐怖景象,那巨大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他心有餘悸。
“高溫?燒……操!那罐消毒劑!”
他更加懊悔了。
“不止。”
陳程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又指向醫院主樓側面一個黑洞洞的、像是巨大檢修通道入口的地方,那裏正是他們遭遇無面鬣吼怪的地方。
“那個無面鬣吼怪的弱點應該是背脊發聲器官核心,坑定怕劇烈閃光、強聲波反沖。液體燃料潑灑……有效。”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自己纏着繃帶的傷口和旁邊空蕩的武器架。
“刀……沒了。”
陳程的分析簡潔到冷酷,卻直指核心。他不僅指出了弱點,甚至點明了可能的反制手段。梁某聽得心驚肉跳,同時也感到一陣寒意——陳程似乎一直在冷靜地觀察着每一個恐怖的細節。
“閃光?強聲波?”
張志祥皺着眉。
“咱們哪來的閃光彈?聲波武器更是扯淡!液體燃料……你是說剛才那種?”
他指了指燃燒瓶。
“這玩意兒能行?還有,那不是娘養的沒臉的蛋怕光?不是別讓我一下子回答那麼多問題好嗎,你小子刀沒了關我啥事,要不是你閒的沒事幹那破門,沒那事了,你拿那個消防斧。”
“……”
陳程沉默了一會,之後解釋道
“爆炸閃光可短暫幹擾,那些高強度槍聲近距射擊聲源點,可能引發反沖。”
這是他難得說出的長句。
“燃燒瓶潑灑點燃,效果好。那些腐蝕酸液怪……”
他抬頭再次看了一眼車頂那三個巨大的鼓包,粘液還在緩慢滲出。
“未知,大概是腐蝕性液體噴射或滴落,物理重擊。弱點也未知。可能怕低溫?或……更強火力覆蓋。”
“低溫?這鬼地方哪找液氮去!火力覆蓋?媽的,彈藥再多也禁不住這麼造!”
張志祥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臉上橫肉抖動。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掃過那些燃燒瓶,又看向陳程。
“說到這燒火棍,老子差點忘了問!陳程!這些燒火瓶你哪搞來的?什麼時候藏的?老子怎麼不知道你還藏了這手?”
他語氣中的暴躁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疑惑和一絲被隱瞞的不滿。陳程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他指了指戰術挎包裏的瓶子。
“瓶子。鵬程百貨,廚具區。厚壁罐頭瓶。”
然後又指了指瓶子裏渾濁的液體。
“燃料。混合物,便宜”
他言簡意賅。
“混合?混了啥?”
張志祥追問,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鵬程百貨,撤離時我去了一趟地下停車場,殘存車用汽油。約1.5升。”
陳程平靜地說。“黑市,摻水的汽油,便宜。400毫升”
“還有普通酒精,摻水,便宜,加了一些火藥。900毫升”
“在百貨大樓基地,空閒時混合分裝。布條浸透汽油做引信。”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空中簡單比劃着混合的比例。
整個過程聽起來簡單,但要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收集這些成分各異、來源分散的材料,再在有限的條件下安全地混合分裝,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和難以想象的耐心。
張志祥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轉爲驚愕,最後變成一種難以置信的復雜神色。
“操……你……你他娘的……”
他指着陳程,一時竟不知該罵還是該贊。
“鵬程百貨地下停車場?!那鬼地方喪屍多得跟下餃子似的!汽油?你鑽到報廢汽車油箱裏抽的?黑市那個摳門的廢物摻水物?你用他媽救命的灰票去換?!還有那死地方.....那鬼地方的破油?!你……你……”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後面更難聽的話咽了回去,眼神復雜地看着陳程和他旁邊的彈藥箱。
“敗家……是真敗家!但……他娘的……好像又敗得有點道理?”
他最終憋出一句,不知是褒是貶。他想起在黑市,陳程確實經常默默消失一段時間,回來時背包似乎更沉一點,當時只當他又去找些沒用的破爛,沒想到是在準備這些關鍵時刻的“救命火”。
梁某同樣震驚地看着陳程。他一直覺得這個沉默的男人像塊冰冷的石頭,只知道戰鬥和服從。
此刻才明白,他的沉默之下,隱藏着怎樣可怕的細致和深遠的規劃。
這些燃燒瓶,很可能在鵬程百貨脫險時就發揮了關鍵作用,只是當時混亂中梁某沒注意到。
“一共五瓶……只剩五瓶了……”
梁某喃喃道,聲音幹澀。對付縫合怪需要持續高溫,對付無面鬣吼需要精準潑灑焚燒,對付車頂的酸液怪更需要試探消耗……這點數量,杯水車薪。
張志祥煩躁地“嘖”了一聲,抓起一瓶燃燒瓶在手裏掂量着,渾濁的液體在裏面晃蕩。
“媽的,好東西總是用得太快!早知道……”
就在這時,車頂再次傳來那令人心悸的“刺啦——刺啦——”聲!伴隨着鋼板被重物拖行的呻吟!而且聲音似乎更大、更近了!仿佛那怪物正在車頂調整位置,尋找新的攻擊點!
幾滴新的、冒着青煙的暗綠色粘液,從之前鼓包旁邊的焊縫裏滲了出來!
車內瞬間再次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梁某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梁某雙手死死握住懷中突擊步槍滾燙的槍管,那沉甸甸的份量硌得他肋骨生疼。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着他的脊椎,喉嚨裏翻涌着膽汁的苦澀。
但在這極致的恐懼深處,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生鏽鐵釘般尖銳而陌生的東西,猛地刺穿了那層懦弱的壁壘。
“嘿!菜鳥!”
張志祥的聲音刻意壓低,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感,他用下巴指了指車頂,又朝着醫院主體大樓門診大廳的方向努了努嘴。
“聞到沒?這他媽新鮮熱乎的‘老朋友’問候!那些綠色的童子尿,他娘的一下把你粘死,惡心死,堵住你的呼吸道,讓你動不了,也呼吸不了!”
他故意頓了頓,讓那可怕的畫面在沉默中發酵,渾濁的燈光在他扭曲的笑容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你說,它是不是想……把咱仨也縫一塊兒?就像它自己那樣?三頭六臂……嘿嘿嘿,到時候你猜猜,咱仨誰當腦袋?誰當胳膊?誰當腿?”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粗壯的手指在空氣中比劃着“縫合”的動作,發出無聲的獰笑,眼神像刀子一樣剮着梁某的臉,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崩潰或者尖叫的痕跡。
車內瞬間只剩下張志祥那刻意營造的、令人窒息的笑聲餘韻,以及車外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喪屍不甘的低吼。
那股濃烈的縫合怪腐臭愈發清晰,幾乎成爲實體。
然而,出乎張志祥意料的是,梁某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尖叫、崩潰或者瑟瑟發抖。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的陰影裏,雙手依然緊緊抱着那把沉重的突擊步槍,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眼神……空洞。
沒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被污血糊滿的車窗,仿佛透過那層污穢看到了無比遙遠或者一片虛無的地方。
張志祥那些充滿惡意的描述和想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沒能在他眼中激起。
那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死寂。
張志祥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他預想中的驚慌失措沒有出現,這讓他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感。
他皺緊眉頭,上下打量着梁某,眼神從戲謔轉爲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喂?嚇傻了?魂兒丟那破醫院裏了?”
他伸出手指,在梁某眼前晃了晃。
梁某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落在張志祥晃動的手指上,然後又緩緩移開,重新定格在污濁的車窗某處。
沒有言語,沒有恐懼的表情,甚至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沒有。
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媽的……”
張志祥低聲咒罵了一句,那股惡作劇失敗的挫敗感混合着對梁某狀態的些許疑慮,讓他更加煩躁。
他粗暴地撓了撓自己刺蝟般的短發,目光掃過車外暫時被火焰逼退但仍在遠處徘徊的屍群,又瞥了一眼車頂——那令人心悸的拖行聲沒有再出現,但那股獨特的腐臭依舊縈繞不散,警示着危險並未遠離。
“操!不管了!”
張志祥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像是要驅散車內凝固的詭異氣氛和心中那股無名火。
“外面這些敲鑼打鼓的雜碎一時半會兒也啃不開這鐵棺材!閒着也是蛋疼!”
他一把抓起自己那兩把槍管粗大的霰彈槍,咔嚓一聲再次上膛,金屬的撞擊聲尖銳地刺破了沉悶。
“喂!那邊那個丟了魂兒的!”
他沖着梁某吼道,聲音恢復了慣有的粗糲和不容置疑。
“給老子爬起來!抱着你那燒火棍裝死有屁用!過來!”
梁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這聲吼叫從深水中拽出一瞬。
他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生鏽機器般的滯澀感,抬起了頭,空洞的目光聚焦在張志祥手中的武器上。
“看清楚了,菜鳥!”
張志祥把其中一把隨意地丟在腳邊,只留一把在手中。
他側身挪到一個勉強能透過車窗污痕縫隙看到外面景象的位置。
“這玩意兒不是你他娘的玩具!是保命吃飯的家夥!握緊!抵肩!你那軟塌塌的胳膊跟面條似的,想被後坐力震斷鎖骨嗎?!”
他一邊惡聲惡氣地訓斥,一邊極其標準地示範了一個抵肩據槍的動作,手臂肌肉僨張,穩如磐石。
他指着車窗縫隙外一個蹣跚移動的腐爛身體。
“看到那個脖子都快斷了的雜碎沒?三點一線!準星套住它那爛西瓜腦袋!手指搭住!深呼吸……憋住!扣扳機要幹脆!別他媽磨嘰!”
梁某下意識地模仿着動作,將沉重的槍托死死抵在肩窩,那裏已經被震得一片青紫。
冰冷的金屬觸感和皮肉傳來的鈍痛,似乎稍微刺破了那層麻木的殼。他費力地將眼睛湊近車窗那道縫隙,透過凝固的血污和灰塵,勉強看到了外面晃動的、扭曲的身影。視野模糊而晃動。
“抖你媽啊抖!老子之前白教你了”
張志祥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力道之大讓梁某一個趔趄。
“穩住腰!腳分開!當自己是個樁子!再抖老子把你塞出去喂那只三米高的沒臉大滷蛋!”
梁某咬緊牙關,臼齒發出咯咯的輕響,用盡全身力氣試圖穩住雙臂和身體。汗水順着額角滑落,流進刺痛的眼睛裏,視野更加模糊。
他強迫自己呼吸,再憋住,手指搭上冰冷的扳機。
“對!就這樣!套住!給老子打爛它!”
張志祥的聲音帶着一種戰場指揮官般的狂熱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在狹小的車廂內炸開!
巨大的後坐力狠狠撞在梁某早已受傷的肩窩,痛得他眼前一黑,悶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踉蹌一步,撞在冰冷的車廂壁上。
子彈呼嘯着穿過車窗縫隙,卻不知飛向了何處。
窗外那個蹣跚的身影只是頓了頓,依舊茫然地晃動着。
“操!浪費老子子彈!狗屁都沒打到!”
張志祥氣得大罵。
“後坐力都吃不住?廢物!再來!”
梁某掙扎着站直身體,大口喘着粗氣,肩膀傳來的劇痛如同火燒。
他再次舉起槍,手臂依然在無法控制地顫抖。
這一次,他花了更久的時間去瞄準那個緩慢移動的目標,汗水浸透了後背的衣物。
他死死盯着準星和那個模糊腐爛的頭顱,手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
砰!
這一次,槍聲響起的同時,車窗外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破碎悶響!
那個蹣跚的身影頭顱猛地向後一仰,半個腦袋如同爛西瓜般爆開,粘稠的黑血和腦組織噴濺在布滿污垢的車窗上,留下幾道新鮮的、向下流淌的穢跡。無頭的屍身晃了晃,軟倒在地。
“哈!中了!”
張志祥發出一聲粗嘎的怪笑,帶着幾分意外和一點點的……嗯,姑且可以稱之爲滿意?
“他娘的!瞎貓也能碰上死耗子!行,菜鳥,算你蒙對一次!”
他拍了拍梁某的肩膀,這次力道輕了不少。
“記住剛才的感覺!肩膀頂死!穩住!扣扳機要快!別猶豫!猶豫一秒,死的可能就是你!”
梁某放下槍,劇烈的喘息着,肩膀的劇痛和耳膜的嗡鳴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看着車窗外那具新倒下的無頭屍體,看着那幾道新鮮的污跡,麻木空洞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微弱的東西閃動了一下。
那不是喜悅,也非恐懼,更像是在一片荒蕪死寂的冰原底下,極其艱難地、撬開了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透進一絲名爲“我能做到些什麼”的、帶着血腥味的空氣。
“省着點打!”
張志祥一把奪過梁某手裏的突擊步槍,動作粗暴但檢查彈藥的動作卻異常熟練精準。
“子彈不是大風刮來的!陳程那悶葫蘆敗家是本事,你敗家就是找死!”
他罵罵咧咧地,又指着窗外另外幾個被槍聲吸引、正朝着燃燒的同伴殘骸蹣跚靠近的喪屍。
“看到沒?火快滅了!這些雜碎又要圍上來!給老子用瓶子!看準點!扔!”
他抓起一個簡易的燃燒瓶塞到梁某手裏。瓶子粗糙冰冷,裏面渾濁的液體晃動,散發出刺鼻的汽油味。
梁某看着瓶口塞着的布條引信,又看看窗外那些越來越近、在搖曳火光下顯得更加猙獰的腐爛面孔。
“愣着幹屁!咬掉布頭!點着!扔!”
張志祥不耐煩地催促,同時自己已經麻利地咬掉另一個瓶子的布頭,用打火機點燃!熾熱的火苗瞬間騰起!
梁某深吸一口氣,模仿着動作,一股濃烈的汽油味沖進口腔鼻腔。他用張志祥遞來的打火機點燃布條,火焰迅速蔓延開來,灼熱感撲面而來。
“扔啊!”
張志祥大吼一聲,手臂肌肉賁張,猛地將自己點燃的燃燒瓶從另一道縫隙狠狠投擲出去!瓶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橘紅色的弧線,精準地砸在一小群聚集的喪屍腳下!
轟——!
藍黃色的火焰再次爆燃!瞬間吞噬了幾個身影,淒厲的嚎叫刺破夜空!
梁某被這近在咫尺的爆炸巨響和熱浪沖擊得心神一悸,他幾乎是憑着一股本能,用盡力氣將自己手中的燃燒瓶朝着車窗外人影晃動的地方奮力扔了出去!
瓶子砸在車頭前方的空地上,譁啦碎裂!
火焰迅速在地面蔓延開來,形成一道短暫的火牆,成功阻斷了另外幾個試圖靠近的喪屍。雖然準頭差強人意,但目的達到了。
“娘的,你扔的是什麼!”
張志祥瞥了一眼,沒有再罵,只是迅速抓起下一瓶。
“趁現在!給老子打那些沒燒着的落單的!練槍!快點!它們就是活靶子!正好空下場子,到時候老子要上場了”
接下來的時間,成了地獄邊緣一場殘酷而高效的“教學”。
燃燒的火光成爲了舞台的照明,扭曲哀嚎着燃燒的喪屍是背景板,而那些僥幸未被火焰吞噬、或因距離較遠暫時安全的蹣跚身影,則成了梁某練習射擊的移動標靶。
砰!砰!砰!
槍聲在車廂內此起彼伏,伴隨着張志祥暴躁的指令:
“穩!穩住!”
“你他媽瞄腿幹嘛?打膝蓋有屁用!打頭!”
“換彈匣!動作快點!磨蹭等死嗎?”
“好!這個爆頭漂亮!”
“操!又歪了!眼睛長屁股上了?”
梁某就在這巨大的噪音、嗆人的硝煙味、肩膀的劇痛和張志祥永無止境的咆哮中,機械地重復着舉槍、瞄準、扣動扳機、承受後坐力、退彈殼、更換彈匣的動作。
每一次射擊,身體都像被重錘砸中。
每一次更換彈匣,冰冷沉重的彈匣拍進卡榫的觸感都無比真實。
每一次擊中目標,爆開一團污穢,都像一根針,刺一下他麻木的神經。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汗水混合着灰塵污血不斷流下,只有那雙眼睛,在空洞麻木的表象之下,仿佛被強行注入了某種冰冷生硬的程序,一絲不苟地執行着“射擊”這個指令。
恐懼似乎被這高強度的重復動作和肉體痛苦暫時壓制到了一個更深、更隱蔽的角落。
陳程自始至終沉默地坐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鋼板車廂。他偶爾快速地通過縫隙觀察一下四周的敵情,特別是車頂和遠處的陰影。
大部分時間,他只是安靜地聽着槍聲和咒罵,用一塊沾血的布條反復擦拭着手中那把威力強大的泵動式武器,確保它的每一個部件都處於最佳的擊發狀態。
他的眼神銳利而平靜,像一頭在短暫休憩中依然保持絕對警惕的猛獸。
只有當梁某某個動作出現嚴重變形可能導致危險,那槍口在劇烈後坐時差點掃到張志祥,或者窗外出現某些需要立即清除的威脅時,他才會以閃電般的速度抬槍、瞄準、扣動扳機!
砰!
一聲格外沉悶震撼的槍響!
一顆特制的獨頭彈呼嘯而出,精準地將一個試圖從側面陰影撲向車身、動作明顯快於普通喪屍的、皮膚呈現病態灰綠色的矮小變異體整個上半身轟成了一團血霧和碎骨!
巨大的沖擊力甚至將那殘軀帶飛出去數米遠!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幹淨利落得令人窒息。
陳程放下槍口,仿佛只是撣了撣灰塵,繼續低頭擦拭武器,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與他無關。
只有槍口緩緩飄散的青煙證明着剛才發生的一切。
時間在這種詭異而高效的“獵殺訓練”中流逝。
車外燃燒的火焰漸漸減弱,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和遍地焦黑的殘骸。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焦臭、硝煙和血腥的混合氣味。
梁某腳邊的彈殼堆積了薄薄一層,散發着餘溫。
他幾乎是癱坐在彈殼堆裏,突擊步槍沉重地躺在腿上,槍管燙得驚人。
肩膀已經疼得麻木,雙臂酸軟得抬不起來。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的疼痛。張志祥也停止了咆哮,他靠在駕駛座椅背上,微微喘息着,臉上混雜着疲憊和一種……近乎發泄後的、奇特的暢快感?
他瞥了一眼梁某腳邊的彈殼堆,又掂量了一下自己槍裏所剩無幾的彈藥和張志祥包裏最後一個燃燒瓶,最終粗聲粗氣地哼了一聲。
“行了,歇口氣兒吧廢物。省着點用,後面還有硬骨頭要啃。”
車廂內終於暫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三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車外火焰餘燼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遠處喪屍的嘶吼似乎也稀疏了一些,外面一片寂靜……
車頂那股令人心悸的拖行聲和縫合怪特有的腐臭,不知何時也消散了,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但這種死寂,反而比喧囂更讓人心頭沉重。
梁某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任由汗水順着下巴滴落。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沾滿硝煙、血污和汗水黑泥的雙手,它們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剛才那場瘋狂的“訓練”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此刻後知後覺的疲憊和深層的恐懼才如同退潮後的暗流,開始悄然涌動反噬。
胃部一陣劇烈的抽痛痙攣,他猛地捂住嘴,喉頭劇烈滾動了幾下,強行將涌到喉口的酸苦液體咽了回去。
他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醫院二樓那扇破碎的、掛着【藥劑科冷鏈室】銅牌的窗戶。
冰冷的月光艱難地穿透污濁的空氣,勾勒出窗櫺猙獰的輪廓。
此刻,那扇窗戶後面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
之前的麻木感在疲憊和恐懼的雙重沖擊下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冰冷而堅硬的東西,混雜着尚未消散的、張志祥強行灌輸給他的那一點點“我能開槍”的微弱認知,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短暫的喘息之後,是更深的龍潭。通風管道的冰冷、黑暗與未知的陷阱,以及可能再次遭遇的恐怖存在,都如同實質的陰影,籠罩在三人頭頂。
張志祥暴躁的催促和陳程無聲的注視,成了驅動這輛絕望戰車繼續沖向深淵的最後動力。
“休息一下,娘的把子彈給老子塞滿,到時候去二樓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