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玄盯着洞頂搖曳的火光,腦子裏那幾根歪斜的木杆像鬼影一樣晃來晃去。觀測星象?原始部落搞天文?這感覺就像在豬圈裏發現一台組裝了一半的哈勃望遠鏡,荒誕得讓人腳趾摳地!但直覺這根弦一旦繃起來,就死命地拽着他的神經——巫鷲那老狐狸,絕對不只是個跳大神的!

他掙扎着想爬起來,結果身體剛離開獸皮不到十公分,一陣天旋地轉加深入骨髓的酸麻就把他狠狠拍回原位,活像只被翻了蓋的王八。蜂毒這玩意兒,真是專治各種不服,尤其是不服輸的知識分子。

“水…”他虛弱地哼哼,這次是真渴,外加想沖淡點嘴裏那揮之不去的“聖水”餘韻。

年輕戰士趕緊遞上鹽水碗。林玄噸噸灌了幾口,剛緩過點勁,視線一偏,正好撞上癱在地上的染匠阿土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這倒黴蛋被岩爪剛才那一下摔得七葷八素,此刻像條離水的魚,只有出氣沒進氣的份兒。林玄心裏咯噔一下:別介啊兄弟!你可是重要污點證人!還沒交代同夥畫圈圈的是誰呢!

他趕緊指向阿土,對着蒼婆婆和看守戰士做了個“救他”的手勢,又指了指自己,做了個“問話”的動作。意思很明白:人不能死,留着審!

蒼婆婆會意,立刻上前。她枯瘦的手指在阿土脖子和胸口幾個地方按了按,又掰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嘴裏念念叨叨幾句土語,大概是“死不了”、“嚇破膽了”之類的診斷。她示意看守戰士把阿土拖到旁邊鋪了層幹草的角落,又從一個油膩的小皮袋裏掏出些黑乎乎、聞起來像陳年臭豆腐混合薄荷的糊糊,不由分說就糊在了阿土的人中穴上。

“嘔——”阿土被這生化攻擊級別的氣味一激,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幹嘔,總算是把魂兒給嘔回來了一點,眼神裏重新有了點活人的驚恐,但依舊死死閉着嘴,一副“打死我也不說”的烈士表情。

林玄看得嘴角直抽抽:這原始急救法,真是物理喚醒,專治各種裝死。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咒罵。岩爪帶着幾個戰士,一臉鐵青、空着手回來了。

“媽的!跑得比受了驚的蔥聾還快!”岩爪一腳踹在旁邊的石頭上,震得自己傷口又滲出血來,疼得齜牙咧嘴,“後山那條小路有人走過的痕跡!肯定是那老狐狸!追出去一段,痕跡進了林子就斷了!這老東西,屬泥鰍的!”

雲鳶跟在後面,臉色同樣難看,但眼神比岩爪冷靜得多。她沒說話,徑直走到林玄鋪前,目光掃過他依舊青紫腫脹的手腕和脖頸,眉頭緊鎖:“毒…沒退?”

林玄苦笑着搖搖頭,又指指自己腦袋,做了個“暈乎乎”的動作。蜂毒這慢性殺手,比黑岩部的毒箭還磨人。

雲鳶沉默了一下,忽然轉頭對那個年輕戰士吩咐了一句。年輕戰士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混合着敬畏、同情和一絲“又來了”的麻木,默默地、熟練地、再次拿起那個承載過“聖水”的粗糙木碗,轉身走向岩洞深處某個陰暗角落。

林玄:“……” 不是吧?還來?!他看着那戰士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方位,一股熟悉的、不可名狀的絕望感涌上心頭。哥們兒,咱能換個容器嗎?這碗以後還能不能用來喝水了?!他感覺自己“智者”的光環上,正被強行烙印上“尿壺征服者”的詭異稱號。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氣味感人的“生命精華”再次被虔誠地捧到了林玄面前。林玄看着碗裏蕩漾的液體,內心淚流成河。他深吸一口氣,默念着“爲了科學”、“爲了部落”、“爲了揪出內鬼”,再次上演了悲壯的“噸噸噸”戲碼。

熟悉的、地獄級的味道再次席卷口腔和靈魂。強烈的刺激感讓他渾身哆嗦,眼淚鼻涕齊飛,胃裏翻江倒海,差點當場表演一個返璞歸真。但神奇的是,那股冰冷的酸麻感,確實又被這股蠻橫的刺激沖散了一些,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呃…咳…”林玄強壓下嘔吐的欲望,抹了把臉,感覺自己的味蕾已經永久性工傷。他顧不上吐槽這坑爹的解毒方式,趁着這股被“激活”的清醒勁兒,艱難地抬起那只勉強能動的“醬豬蹄”,指向洞外某個方向——他記憶中看到那幾根歪斜木杆的位置。

“外面…那邊…”他聲音嘶啞,努力比劃,“有…木杆…幾根…歪的…立着…像…指天…”怕他們不理解“觀測”這種高級概念,他只能模仿原始人抬頭看天的樣子,然後指着那個方向。

雲鳶和岩爪順着他的手指望去,臉上都露出困惑。木杆?部落裏到處是搭棚子、掛獸皮剩下的木杆,這有什麼稀奇?

“智者…是說…巫鷲山洞外面…那幾根?”蒼婆婆渾濁的眼睛裏卻閃過一絲了然,她似乎知道林玄指的是什麼。

林玄用力點頭!

“那幾根破杆子?”岩爪一臉不屑,“多少年就在那兒了!巫鷲老神棍以前沒事就圍着轉悠,神神叨叨的,說是…說是‘聆聽天意’的柱子!屁用沒有!”

聆聽天意?柱子?林玄心裏吐槽:老神棍包裝得還挺高大上!他掙扎着,更加急切地比劃:“看…去看看!杆子…怎麼擺的…方向…”

雲鳶看着林玄異常堅持的眼神,又聯想到他之前那些看似古怪卻總能奏效的點子(包括喝尿),果斷下令:“岩爪,帶兩個人,守好這裏。婆婆,您也留下。我去看看那幾根杆子。”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阿土,“還有他,看緊了!”

雲鳶帶着兩個心腹戰士迅速離開。林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幾根杆子,是他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條指向巫鷲背後秘密的線索了!千萬別是什麼晾衣架或者原始版單杠!

等待的時間格外煎熬。林玄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一邊忍受着蜂毒的餘威和嘴裏揮之不去的“餘韻”,一邊緊張地聽着外面的動靜。岩爪煩躁地在洞口踱步,像一頭困在籠子裏的受傷野獸。蒼婆婆則坐在阿土旁邊,閉目養神,手指間捻動着一串磨得發亮的獸骨珠子,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麼。阿土則蜷縮在角落,眼神驚恐地在衆人臉上掃來掃去,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雲鳶的身影終於再次出現在洞口。她臉色凝重,手裏拿着一塊沾滿泥土、邊緣粗糙的深灰色石片。

“智者,”她快步走到林玄面前,將石片遞給他,“在那幾根木杆下面…埋着的。”

林玄強撐着精神,接過石片。石片不大,入手沉甸甸的,一面相對平整,上面刻着東西!他湊近跳躍的火光。

石片上的刻痕很淺,但能辨認出。刻的是一幅極其簡陋的圖:幾條歪歪扭扭的線代表大地,大地之上,畫着幾根豎立的木杆,木杆的頂端,用更深的刻痕指向天空的某個特定角度!而在那個角度對應的天空位置,刻着一個醒目的符號——一個圓圈,裏面點了一個點!正是石板上的第三個符號!

林玄的心髒猛地一跳!果然是它!指向天空!代表星辰或者太陽!巫鷲用這幾根簡陋的木杆,在觀測特定的天體位置!這個圓圈加點,很可能就是他觀測的目標!

他立刻將石片翻過來。石片的背面,刻着另一幅圖!這幅圖更復雜一些:一條彎曲的、如同蛇行的軌跡,從石片的一角延伸出來,貫穿了大半個石面,最終消失在另一端。在這條軌跡的起始點附近,刻着一個極其簡陋、但特征鮮明的雙頭蛇圖案!而在軌跡的中段,靠近石片中心的位置,赫然刻着那個熟悉的圓圈加點符號!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在軌跡的末端,刻着一個…歪歪扭扭、但能清晰辨認出的“爪”形標記!

林玄的呼吸瞬間屏住了!

石片上的信息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

* 木杆指向天空特定位置(圓圈加點)。

* 一條軌跡(很可能是血色彗星的軌跡!),起始點有雙頭蛇標記(代表巫鷲或者其信仰)。

* 軌跡中段經過圓圈加點位置(觀測目標)。

* 軌跡末端指向“爪”形標記(代表阿土或者他的任務點)!

這是一張指示圖!一張巫鷲用來觀測血色彗星,並將彗星軌跡與特定地點(很可能是青木部!)以及執行人(阿土!)關聯起來的指示圖!

巫鷲不是在跳大神!他是在用最原始的方法,追蹤那顆詭異彗星的軌跡!並且,他很可能認爲彗星的出現與某種“神諭”或“力量”有關,並據此給阿土下達了任務!阿土在部落裏的破壞活動(投毒、引蜂?),很可能是基於巫鷲對彗星軌跡的“解讀”!

“這…這鬼畫符什麼意思?”岩爪湊過來,看着石片上亂七八糟的線條,一頭霧水,但本能地感覺到一股寒意。

林玄顧不上解釋,他猛地抬頭看向雲鳶,急切地指着石片上的“爪”形標記,又指向角落裏縮着的阿土,做了個“他”的手勢。然後又指向石片上彗星軌跡末端那個“爪”形的位置,再指向洞外——指向部落的方向,最後做了一個“爆炸”或者“破壞”的手勢。

意思很明白:阿土!巫鷲命令他在彗星軌跡指向的那個位置(很可能就是部落!)幹壞事!

雲鳶冰雪聰明,瞬間領會!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利箭,唰地射向角落裏的阿土!

“阿土!”雲鳶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巫鷲讓你…在‘星落之地’…做什麼?!”

“星落之地”這個詞顯然是雲鳶根據石片信息推測的土語說法。

阿土聽到這個詞,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雲鳶,又驚恐地看向她手中的石片,最後目光落在林玄身上,那眼神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絕望!他嘴唇劇烈地哆嗦着,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想說什麼,卻又被巨大的恐懼死死扼住。

“說!”岩爪一步跨到阿土面前,巨大的陰影將他完全籠罩,受傷的手臂青筋暴起,拳頭捏得咔吧作響,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阿土的頭當核桃捏碎。

巨大的壓迫感下,阿土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

“不…不是我…不是我自願的!”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嚎,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開始交代,“是…是長老!巫鷲長老!他說…他說‘赤星’(指血色彗星)是‘蛇神’的眼睛!它…它看着我們!它…它尾巴掃過的地方…就是…就是‘蛇神’要降臨的地方!必須…必須在那之前…準備好‘巢穴’!要…要幹淨…要…要獻上足夠的‘引子’!”

他顫抖的手指指向洞外,指向部落營地的方向,眼神驚恐欲絕:“就…就是那裏!彗星尾巴…指着的…就是我們部落!長老說…說部落裏…有…有‘污穢’…有‘異星’帶來的‘不潔’!必須…必須清除掉…讓蛇神滿意!否則…否則整個部落…都要被…被蛇神吞噬!化成…化成膿水!”

“所以…所以你就給苦菜下毒?!”岩爪怒吼道,拳頭已經舉了起來。

“不…不止!”阿土嚇得抱住腦袋,縮成一團,“還有…還有蜂巢!長老…長老給了我…一種…一種用蓇蓉草根和…和青銅屑磨的粉…說…說抹在箭頭碎片上…丟在鹽礦附近…欽原蜂…最喜歡那種味道…會…會被吸引過去築巢!這樣…這樣鹽礦就被封死了…部落…部落就得不到鹽…就會…就會虛弱…就會…更容易被…”

“被什麼?!說!”岩爪的拳頭幾乎要砸下去。

“被…被‘淨化’!”阿土尖叫着,“長老說…等…等‘赤星’走到最亮的時候…‘蛇神’的力量…就會…就會降臨!到那時…到那時…黑岩部…黑岩部會…”

他的話戛然而止!

就在阿土即將吐出最關鍵信息的瞬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破空聲響起!

一道烏光,如同毒蛇吐信,從岩洞入口上方一個不起眼的陰影縫隙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肉眼難辨!

它的目標,赫然是癱在地上、正張口欲言的阿土!

“小心!”雲鳶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在烏光出現的刹那,她就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她距離阿土最近,幾乎是本能地,身體猛地向前一撲!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林玄驚恐地看到,那道烏光——赫然是一支只有手指長短、通體漆黑、箭簇閃爍着詭異幽藍光澤的微型箭矢——狠狠地釘在了雲鳶擋在阿土身前的左肩胛骨下方!

雲鳶的身體猛地一顫,撲倒在阿土身上。

“雲鳶!!”林玄目眥欲裂,嘶吼出聲!他想撲過去,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岩爪和戰士們也反應過來,怒吼着沖向洞口上方那處陰影!

然而,那裏空無一物!只有岩壁上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孔,仿佛毒蛇鑽入後留下的洞穴!襲擊者早已消失無蹤!

“雲鳶姐!”一個戰士沖過去扶起雲鳶。

雲鳶臉色慘白,嘴唇瞬間失去血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那支烏黑的短箭深深沒入她的皮肉,只留下一個極小的創口,但創口周圍,肉眼可見地泛起一層令人心悸的、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的青黑色!箭上有劇毒!而且是見血封喉的烈性毒!

“箭…有毒!”雲鳶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帶着極力壓抑的痛苦和虛弱。

“阿土!阿土呢?!”岩爪猛地想起最重要的污點證人。

衆人慌忙將雲鳶扶開。只見阿土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大張着,臉上還凝固着剛才那極度驚恐的表情。一支同樣的烏黑短箭,精準無比地釘在他的咽喉正中央!

烏黑的毒血正從創口汩汩涌出,散發着甜腥的氣味。阿土的身體微微抽搐着,眼神迅速渙散,已然是活不成了。

線索!最關鍵的人證!就在即將吐出“黑岩部”和巫鷲最終陰謀的瞬間,被滅口了!

“啊——!”岩爪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狂吼,憤怒和絕望幾乎將他撕裂!

林玄看着地上阿土的屍體,看着雲鳶肩頭那支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毒箭,再看向洞口那片吞噬了襲擊者的黑暗陰影,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蜂毒強烈百倍,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個畫圈的人…那個神秘的第三個內鬼…那個藏在部落陰影裏、如同毒蛇般致命的刺客…他(她)還在!而且,就在他們身邊!

血色彗星在夜空中緩緩移動,暗紅色的光芒透過洞口,在地上投下如同血痕般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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