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幻劍冢大門洞開的刹那,萬劍齊鳴的銳響幾乎撕裂耳膜。

門內並非殿堂,而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鋼鐵叢林——無數殘破古劍倒插於地,劍刃森然林立,構成一片死寂的劍之墳場。

空氣裏彌漫着金屬鏽蝕的腥氣和歲月沉澱的塵埃味,地面覆蓋着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代的劍骸粉末。

葉青羽眉心的鎖魂咒印驟然灼痛,仿佛被無形的針反復穿刺。“小心腳下!”蘇淺月低喝,冰心玉魄懸浮身前,散發出柔和的清輝,勉強驅散了幾分蝕骨的陰寒。

小灰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嗚嗚”聲,背毛根根炸起,緊貼着葉青羽的腳踝。

踏入幻劍冢的瞬間,一股無形的重壓轟然降臨。葉青羽只覺得雙肩猛地一沉,仿佛扛上了萬斤巨石,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腳下厚厚的劍骸粉末,每一步都陷落至腳踝,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如同踏在無數劍修的枯骨之上。

“劍冢威壓…果然名不虛傳。”蘇淺月臉色微白,冰心玉魄的光芒在她周身流轉,形成一圈薄薄的護盾,勉強抵御着那無處不在的沉重與鋒銳感。

她目光掃過這片沉寂的鋼鐵森林,殘劍林立,形態各異,有的只剩半截劍身鏽跡斑斑,有的劍刃布滿缺口卻依舊散發着不甘的戾氣,更多的則已徹底腐朽,只留下模糊的輪廓深埋塵埃。

“此地埋葬的不僅是劍,更是無數劍修未竟的執念與殘魂。小心,這些殘魂怨念極易侵蝕心神。”

葉青羽深吸一口氣,試圖調動丹田內那剛剛穩固在劍徒三重的真氣。然而真氣甫一流轉,眉心的鎖魂咒印便猛地一跳,一股尖銳冰冷的刺痛直刺識海,像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腦子裏攪動,迫使他悶哼一聲,真氣瞬間潰散。

他抬手死死按住那愈發灼熱的咒印,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該死…這鬼東西比外面更躁動了!”

就在這時,一直警惕地嗅探着四周的小灰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猛地竄到葉青羽身前,小小的身體繃緊如弓,對着前方一片看似平靜的劍骸區域齜出獠牙。它背上的灰色紋路瞬間亮起微光,一股原始的吞噬渴望透過靈寵契約清晰地傳遞過來。

異變陡生!

“錚——!”

一聲穿金裂石的劍鳴毫無征兆地炸響,尖銳得仿佛要刺穿耳膜。緊接着,前方數十丈方圓內,所有倒插於地的殘劍、半埋的斷刃、甚至地上的塵埃鐵屑,都劇烈地顫抖嗡鳴起來!整個劍冢死寂的空氣被徹底攪碎,億萬金屬碎片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操控,驟然懸浮而起!

劍魂幻陣,啓動了!

無數破碎的劍影在空中急速凝聚、重組,刹那間化作一片由純粹殺意與鋒銳構成的銀色風暴!那風暴的核心,赫然是葉青羽三人所在的位置。

冰冷的劍意如同實質的潮水,帶着凍結靈魂的寒意與撕裂一切的銳利,轟然席卷而來!空氣被切割得嗤嗤作響,地面堅硬的劍骸粉末被犁開道道深溝。

“結陣自守!”蘇淺月清叱一聲,反應快如閃電。她雙手飛速結印,懸浮的冰心玉魄光華大盛,瞬間擴張開來,化作一面流轉着玄奧冰紋的巨大光盾,堪堪擋在三人前方。

“轟隆!!”

銀色劍意風暴狠狠撞在冰魄光盾之上。震耳欲聾的爆鳴聲中,光盾劇烈搖晃,無數細密的裂痕瞬間蔓延開來。

蘇淺月嬌軀劇震,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顯然承受了恐怖的反震之力。她咬緊牙關,體內真元毫無保留地注入玉魄,竭力維持着光盾不碎。

“小灰!”葉青羽目眥欲裂。蘇淺月替他擋下了最致命的第一波沖擊,但後續的劍意洪流依舊無孔不入。他強忍着咒印的劇痛,試圖催動劍淵武魂。

灰色的漩渦在身後艱難浮現,然而甫一出現,就被狂暴的劍魂風暴沖擊得明滅不定,難以穩定吸納。

被動吸附的遊離劍意此刻如同無數燒紅的烙鐵,瘋狂涌入他的經脈,與體內本就躁動的鎖魂咒力劇烈沖突,仿佛要將他的身體從內部生生撕裂!

“噗!”葉青羽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口灼熱的鮮血,身體搖搖欲墜。視野被刺目的劍光充斥,耳中只剩下毀滅的轟鳴。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髒。難道歷盡艱險,最終卻要倒在這第一步?

就在這生死一瞬,那眉心深處,被劍魂風暴極致壓迫的鎖魂咒印,猛地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如岩漿的灼熱!這灼熱並非毀滅,反而像是一把燒紅的鑰匙,狠狠捅進了某個塵封已久的鏽鎖!

“呃啊——!”葉青羽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他清晰地“看到”了——那血色的咒印核心,在劍魂風暴帶來的極致痛苦刺激下,竟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股古老、蠻橫、仿佛源自洪荒的吞噬之力,如同沉睡的凶獸被劇痛驚醒,驟然從中爆發出來!

這股力量霸道絕倫,瞬間壓倒了劍淵武魂的被動吸附。它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主動出擊,化作一張無形的饕餮巨口!

鎖魂咒,竟在吞噬劍魂幻陣施加的“痛苦”!

萬劍穿魂般的劇痛,那足以讓尋常修士瞬間魂飛魄散的極致精神沖擊,此刻竟成了鎖魂咒的養料!涌入體內的狂暴劍意,被這股新生的吞噬之力蠻橫地攫取、撕扯、煉化!劇痛依舊存在,卻仿佛被剝離了毀滅的屬性,轉化爲一種奇異的、帶着撕裂感的“養分”!

葉青羽的身體成了一個詭異的戰場。外部是毀滅的劍魂風暴,內部是鎖魂咒與劍淵武魂的激烈碰撞與融合。

他全身的血管都賁張起來,皮膚下像有無數小蛇在遊走,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白氣,仿佛身體隨時會炸開。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如同破開凍土的春筍,開始在他瀕臨崩潰的軀體裏頑強滋生!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不再是絕望,而是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對痛苦的掌控欲。他不再抗拒風暴,反而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死亡!

“來啊!”嘶啞的咆哮在風暴中顯得微弱,卻帶着一種撼人心魄的決絕。“看看是你的劍鋒利,還是我的命更硬!”

劍淵武魂的灰色漩渦,在鎖魂咒吞噬之力的主導下,驟然穩定、擴大!不再是十丈被動吸附,而是形成了一個直徑超過三十丈的巨大吞噬力場!洶涌而來的劍魂風暴,如同百川歸海,被這恐怖的力場瘋狂地撕扯、吞入!速度之快,甚至在葉青羽身前形成了一個短暫的能量真空!

“這…怎麼可能?!” 正苦苦支撐冰魄光盾的蘇淺月,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驚呆了。她清晰地看到,葉青羽周身彌漫着一層淡淡的、不斷扭曲的血灰色光暈,眉心咒印如同活物般搏動,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氣息。涌入他體內的毀滅性能量,正被一種更霸道的力量強行轉化、吸收!

更讓她心神劇震的是,隨着葉青羽吞噬的劍魂之力越來越多,他裸露的皮膚上,除了原本鎖魂咒的血色紋路,竟開始浮現出另一種極其古老、極其復雜的淡金色紋路!這些紋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膚下遊走、閃爍,隱隱構成某種殘缺的、令人望之生畏的圖案,散發出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蒼茫威壓。

與此同時,她胸前的冰心玉魄,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召喚,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玉魄中心,那道關於“真靈容器”的殘缺紋路,此刻變得無比清晰,並且與葉青羽身上新浮現的古老金紋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蘇淺月腦中如同劃過一道照亮亙古黑暗的閃電,一個被宗門刻意掩蓋、塵封在古老典籍夾縫中的真相碎片,驟然變得清晰無比。

她望着在風暴中心如同魔神般吞噬劍魂的葉青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明悟與深深的悸動。

“幻劍冢…從來不是什麼鎮壓凶魂的絕地!它是‘鑰匙’!是篩選劍神真靈傳承者的殘酷熔爐!”她失聲低語,聲音帶着穿透萬古塵埃的顫抖。

“唯有身負‘逆命之紋’,能承其重、噬其痛、破其劫者…方有資格推開那扇門!鎖魂咒…這所謂的詛咒…竟是開啓傳承的…關鍵之鑰!” 她想起了宗門秘典裏語焉不詳的記載,關於“逆命者”與“真靈容器”的宿命糾葛。冰冷的玉魄緊貼着她的心口,此刻卻滾燙如火,仿佛在印證着她這驚世駭俗的猜想。

劍魂風暴在葉青羽那蠻橫的吞噬下,終於開始減弱。尖銳的劍鳴聲變得稀疏而虛弱,空中凝聚的劍影也漸漸稀薄、潰散。那毀滅性的重壓如同潮水般退去。

當最後一縷狂暴的劍意被葉青羽眉心的咒印貪婪地吸入體內,整個劍冢核心區域陷入了短暫的死寂。懸浮的殘骸叮叮當當地墜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葉青羽依舊保持着張開雙臂的姿勢,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噴吐着灼熱的氣流。他身上新浮現的淡金色古老紋路正緩緩隱沒,眉心的鎖魂咒印也暫時平息,只留下一種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種脫胎換骨後的、令人心悸的沉凝。

小灰從一堆劍骸粉末裏鑽出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小跑過來,討好地用腦袋蹭了蹭葉青羽沾滿血污的褲腿。

蘇淺月撤去黯淡的冰魄光盾,走到葉青羽面前。她看着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少年,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只化作一聲復雜至極的嘆息。她伸出手,指尖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輕輕拂過他眉心那道暫時蟄伏的血色咒印。

“感覺如何?”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葉青羽緩緩放下手臂,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的拳頭。骨骼發出輕微的爆響,一股遠比之前凝練、霸道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流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帶着血腥味的、近乎桀驁的笑,一字一句道:

“痛入骨髓…但,痛快!”

“這鎖魂咒啃噬我十六年,今日方知,它啃噬的痛苦,也能磨礪我的劍鋒。”

“原來這世間最強的劍意,不在九天之上,不在神兵之中,而在熬過地獄之火仍不肯彎折的脊梁裏。”

他的目光越過蘇淺月,投向劍冢深處那片更加濃鬱、仿佛連光都能吞噬的黑暗。那裏,隱隱傳來萬劍沉寂後,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沉重的召喚。

“路還長,”蘇淺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冰心玉魄在胸口微微發燙,映照着她眼中殘留的震撼與某種決意。

“方才的幻陣,不過是劍冢外圍的‘問心石’。真正的‘劍神遺路’,恐怕才剛剛開始。”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勘破宿命的凝重,“鎖魂咒與逆命紋同時顯現…葉青羽,這條路注定是屍山血海,九死無生。你…怕嗎?”

葉青羽彎腰,從腳邊厚厚的劍骸粉末中,拾起一枚剛剛墜落、還帶着一絲微溫的殘劍碎片。

指尖用力,鋒利的斷口瞬間割破皮膚,鮮血涌出,浸染了鏽跡。他卻渾不在意,只是將那染血的殘片緊緊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冷金屬下殘留的、屬於不知名前輩的不甘與鋒芒。

“怕?”他抬起頭,染血的臉上,那抹桀驁的笑更加清晰,眼中燃燒的火焰仿佛能點燃這片死寂的劍之墳場。

“被詛咒選中的人,生來便與安逸無緣。若前方是屍山,我便踏骨而行;若是血海,我便以血洗鋒!這鎖魂咒既然殺不死我,那它終將成爲我劍下,最鋒利的刃!”

話音落下,他抬步,毫不猶豫地踏向那片深邃的黑暗。腳下,染血的足跡印在萬千劍骸之上,每一步都異常堅定。小灰低嗚一聲,化作一道灰影緊隨其後。

蘇淺月望着那挺直如劍、一步步走向未知深淵的背影,胸中冰心玉魄的共鳴愈發清晰。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心潮,指尖悄然劃過腰間一枚不起眼的青玉劍佩——那是她離開青冥劍宗時,師尊最後塞給她的東西,此刻正微微發燙。

劍佩深處,一道與葉青羽身上逆命紋路同源的古老印記,一閃而逝。

她不再猶豫,冰魄清輝再次流轉周身,邁步跟了上去。

甬道深處,除了三人沉重的腳步聲,唯餘一種單調而冰冷的“滴答”聲,規律地敲打着死寂,如同某種龐大存在沉睡的心跳,又似倒計時的水滴,幽幽回蕩,直指那埋葬着劍神終極秘密的黑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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