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幻劍冢深處並非預想中的宏偉殿堂,而是一間僅容三人的狹小石室。四壁無門,只有頭頂一道微光投下,照亮中央懸浮的、布滿裂紋的古樸劍碑。

空氣粘稠如膠,凝滯的劍意擠壓着每一寸空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冷的刀片。

“這就是……劍神殘魂的所在?”蘇淺月指尖的冰心玉魄發出細碎的嗡鳴,幽藍光芒如呼吸般明滅,映照着她眉心的玉痣微微發燙。她下意識擋在葉青羽身前半步,青冥劍宗的護心鏡虛影在肩頭若隱若現。

葉青羽的眉心血咒灼痛起來,並非鎖魂咒的侵蝕,而是某種古老呼喚的共鳴。他懷中的劍匣微微震動,發出低沉的龍吟。“碑文在動。”

他聲音沙啞。劍匣表面流轉的暗金紋路與碑上剝落的字符呼應着,古奧的文字仿佛活了過來,在石壁上流淌、重組——

“逆命者,叩心門。三劫渡,方見真。”

字跡烙印眼底的瞬間,石室驟然旋轉!

第一劫:心魔淵藪。

腳下的石板化作無底深淵,無數扭曲的人臉裹挾着怨毒嘶吼沖天而起——凌霄殿長老獰笑的嘴臉,青冥劍宗同門鄙夷的目光,父親臨終前不甘的眼神……它們化作漆黑的觸手,纏繞葉青羽的四肢,將他向下拖拽,要將他也拖入這無間地獄。

“詛咒之子!你生來就是災禍!”凌霄長老的幻影尖嘯,聲音直刺神魂。

丹田內沉寂的劍淵武魂猛地一顫,一股暴戾的凶煞之氣就要不受控制地噴涌。葉青羽眼前血紅,手指痙攣地抓向劍匣——

“葉青羽!”蘇淺月清冷的低喝如冰泉灌頂。她並未直接攻擊幻影,冰心玉魄的光芒卻精準地籠罩住葉青羽眉心翻騰的血咒。

一股清涼堅韌的力量順着玉魄涌入,強行梳理着他即將暴走的武魂。她指尖冰涼,拂過他滾燙的額頭,“深淵在下,心燈在上。低頭俯視,不如舉目望天!”

葉青羽沸騰的血液陡然一滯。他猛地抬頭,頭頂那道微光驟然放大,刺破重重心魔幻影。他看到了光,也看到了光中蘇淺月堅定澄澈的眼眸。幻影觸手在玉魄光華下冰雪消融。

“我之命途,縱是逆天而行,也輪不到魑魅魍魎來定!”葉青羽低吼,不再試圖催動劍淵吞噬,反而將心神沉入那道微光,感受着玉魄傳來的穩定頻率,任由心魔沖擊卻巋然不動。

劍淵武魂在玉魄的撫慰下,第一次呈現出奇異的平靜,不再渴望吞噬,而是被動吸納着那淨化之光。心魔深淵在平靜的堅守中寸寸崩塌。

第二劫:萬劍戮身。

心魔甫散,頭頂微光陡然化作億萬道森寒劍氣!不再是幻象,每一道都凝若實質,帶着撕裂虛空的銳嘯,如暴雨般傾瀉而下,瞬間填滿狹小的石室。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吼!”小灰反應最快,灰色小獸全身毛發炸開,細密的灰色紋路在體表急速蔓延,它小小的身軀竟爆發出強大的吸力。它猛地躍起,小口張到極限,朝着劍雨最密集處狠狠一吸!無數細碎劍氣被強行扯離軌道,化作銀色光流沒入它口中。

小灰身體劇烈膨脹,發出痛苦的嗚咽,體表灰色紋路亮得刺眼,顯然已到極限,更多的劍氣依舊如瀑落下!

蘇淺月臉色一白,護心鏡瞬間祭出,青蒙蒙的光罩堪堪罩住三人。然而劍雨太過狂暴密集,光罩上漣漪狂閃,裂紋蔓延,眼看就要破碎。

“劍淵!”葉青羽低喝,眼中再無半分猶豫與恐懼。他猛地將懷中劍匣向前一推,意念瘋狂催動劍淵武魂!這一次,並非失控的吞噬本能,而是主動的引導與駕馭!

嗡——!

一個幽深的漩渦以劍匣爲中心驟然張開!狂暴的劍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向漩渦。劍匣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葉青羽七竅被逸散的劍氣割出血痕,卻死死支撐着漩渦的運轉。他感到自己的武魂正在被這恐怖的劍意洪流反復沖刷、錘煉,每一次沖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也讓他對武魂的掌控多一分圓融。

“給我……轉!”他目眥欲裂,強行引導着吞噬入體的磅礴劍意,並非納爲己用,而是猛地導向身側的蘇淺月!

蘇淺月瞬間明悟。冰心玉魄光芒暴漲,她雙手結印,清叱道:“冰魄爲引,劍意化形!”涌向她的狂暴劍意在玉魄引導下,瞬間變得溫順而凝練,化作一柄柄晶瑩剔透的冰晶小劍,環繞着她和葉青羽急速飛舞,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劍意屏障!護心鏡的壓力驟減。

吞噬,流轉,轉化,防御!兩人一獸,第一次在生死邊緣形成了完美的攻防循環。小灰壓力大減,趁機將吞入腹中的駁雜劍意壓縮成一顆顆黯淡的結晶吐出。石室內,狂暴的劍雨與幽深的漩渦、靈動的冰晶劍幕形成短暫而驚心動魄的平衡。

第三劫:武魂叩真。

劍雨停歇,冰晶劍幕散去。懸浮的劍碑上,裂紋深處,一點純粹到極致、古老到令人心悸的金色光芒緩緩亮起。一股浩瀚、威嚴、仿佛來自太古洪荒的意志降臨石室,牢牢鎖定了葉青羽眉心的血咒和他丹田的劍淵武魂。

真正的威壓!遠超之前的幻境與劍雨。這是源自生命本源的壓制,是螻蟻面對蒼穹的渺小感。

噗通!小灰直接被壓得趴伏在地,嗚嗚低鳴,動彈不得。蘇淺月悶哼一聲,冰心玉魄光華急劇黯淡,她嘴角溢出一縷鮮血,護心鏡虛影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她看向葉青羽,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擔憂——這威壓,針對的正是他!

葉青羽承受着最大的壓力。鎖魂咒在威壓下如同燒紅的烙鐵,瘋狂扭動,劇痛幾乎要撕裂他的頭顱。

丹田內的劍淵武魂更是躁動不安,本能地想要反抗這股至高無上的意志,卻又被死死壓制,發出悲鳴。他全身骨骼都在呻吟,雙膝不受控制地彎曲,眼看就要跪倒。

“逆命者……”一個宏大、漠然、仿佛由無數劍鳴匯聚而成的聲音直接在葉青羽靈魂深處響起,“枷鎖纏身,武魂駁雜,憑何得吾傳承?跪伏,獻上汝魂,可得解脫!”

跪下?解脫?劇痛與誘惑交織,如同惡魔的低語。葉青羽視線模糊,血水混着汗水滑落。他看到了父親臨終前緊握他手的不甘眼神,看到了凌霄殿追兵猙獰的嘴臉,看到了蘇淺月指尖冰玉的微光,看到了小灰炸毛守護的低吼……無數畫面在瀕臨崩潰的意識中閃過。

“枷鎖……是命定的軌跡,還是磨劍的礪石?”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劃過腦海,源於無數次生死邊緣的掙扎,源於不甘沉淪的逆意。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帶來一瞬清明,即將跪倒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竟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劍淵……逆命!”他嘶吼出聲,不再試圖壓制眉心的鎖魂咒,反而將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那被壓制的劍淵武魂,將鎖魂咒帶來的無盡痛苦與逆反意志,連同那不屈的傲骨,一同注入其中!

轟——!

劍淵武魂仿佛被點燃!漆黑的漩渦核心,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帶着斬斷一切宿命枷鎖意味的“逆意”驟然爆發!它不再駁雜,不再混亂,而是凝聚成一道斬破虛妄、直指本心的劍形虛影,帶着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狠狠刺向那降臨的浩瀚意志!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兩股意志在無形的層面悍然對撞!

咔嚓!一聲清晰的碎裂聲響起。並非來自劍碑,而是來自蘇淺月手中的冰心玉魄!一道細長的裂痕,赫然出現在晶瑩剔透的玉身之上!蘇淺月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劇震,仿佛靈魂也挨了一劍。她死死握住玉魄,看向葉青羽的目光卻帶着一絲奇異的了然與痛楚交織的復雜。

嗡……

那浩瀚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鎖定葉青羽的壓力驟然消失。懸浮的劍碑上,金色的光芒不再威嚴迫人,反而透出一種溫和與……一絲難以察覺的欣慰。

“逆命…非逆天,是逆己身之桎梏,斬心中之樊籠…”那古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漠然,帶着一絲滄桑的疲憊,“汝魂…尚可琢。”聲音漸漸低微消散。

劍碑上的光芒徹底斂去,裂紋似乎擴大了一絲,再無神異。石室恢復了最初的寂靜,只有頭頂那道微光依舊。

噗通!壓力盡去,葉青羽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眉心血咒緩緩隱沒,只留下灼熱的餘痛。

他體內,劍淵武魂前所未有的凝練,那道凝聚着“逆意”的劍形虛影深深烙印在漩渦核心,雖然微弱,卻無比清晰堅定。

“你的玉魄!”葉青羽抬頭,看到蘇淺月手中那枚帶着裂痕的冰心玉魄,心頭猛地一緊。那裂痕,仿佛也刻在了他心上。

蘇淺月迅速將玉魄收起,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淡笑,輕輕搖頭:“無妨。值得。”她看着葉青羽,眼中倒映着他此刻雖然狼狽卻眼神如洗練劍鋒般明亮的模樣,“你成功了。”

她頓了頓,低語道:“那道逆意……便是你武魂真正的‘真’。”

小灰抖了抖身上的毛,委屈巴巴地蹭過來,叼起地上幾顆它剛吐出的、黯淡無光的劍意結晶,獻寶似的拱到葉青羽手邊。

葉青羽握緊結晶,感受着其中殘留的狂暴劍意,又望向劍碑消失光芒的位置,再看向蘇淺月刻意掩飾卻難掩虛弱的臉龐。那宏大意志最後的話語在腦海中回蕩——“汝魂尚可琢”。

他緩緩站起身,扶住石壁,目光穿透頭頂微光,仿佛看向更遠的地方。

“三劫已過,”他聲音低沉,帶着劫後餘生的沙啞,更有一種斬斷迷障後的堅定,“心門已開。這‘琢’字,便是接下來的路。無論前路是神是魔,這逆命之劍……”他握緊了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鑄定了!”

頭頂微光無聲閃爍,照亮石室,也照亮前路未知的黑暗。冰心玉魄的裂痕,如同宿命投下的第一道陰影,無聲地懸在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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