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劍家的大門在身後無聲閉合,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殺機。呈現在葉青羽、蘇淺月和小灰眼前的,並非想象中的恢弘殿堂,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劍冢廢墟。

空氣中彌漫着鐵鏽與塵埃混合的古老氣息,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腳下是層層疊疊的斷劍殘骸,鏽跡斑斑,形態各異,仿佛一片由鋼鐵與死亡鑄就的灰色森林。

斷劍之間,插滿了或完整或碎裂的墓碑,上面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名字與殘破的劍紋,無聲訴說着此地埋葬的輝煌與悲壯。

頭頂並非天空,而是由無數扭曲、凝固的劍意交織成的穹頂,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澤。這些劍意如同實質的流雲,緩緩蠕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鋒銳感。偶爾有零星的劍意光屑從穹頂剝落,墜入下方的劍冢,發出“嗤嗤”的輕響,轉瞬即逝。

整個空間死寂得可怕,只有他們踩踏劍骸發出的“咔嚓”聲,以及小灰警惕的、低低的嗚咽聲在空曠中回蕩,更添幾分陰森。

“這裏……就是歷代劍修最終的歸宿?”蘇淺月低聲呢喃,冰心玉魄在她眉心微微發亮,形成一層薄薄的冰藍光暈,抵御着無處不在的劍意侵蝕帶來的刺痛感。她環顧四周,眼神中既有敬畏,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葉青羽手中的劍匣,自踏入這片劍冢廢墟起,便一直在微微震顫,發出低沉而急切的嗡鳴,仿佛在渴望着什麼。劍淵武魂在他體內自主運轉,貪婪地吸納着空氣中遊離的、飽含歲月滄桑的劍意碎片,讓他周身的毛孔都感到一種刺痛卻又無比舒暢的奇異感覺。

然而,眉心的鎖魂咒印,在這濃鬱到極致的古老劍意刺激下,卻如同被喚醒的毒蛇,開始不安分地扭動、灼燒,帶來陣陣鑽心的劇痛。

“嘶……”葉青羽悶哼一聲,下意識捂住了額頭,指縫間溢出絲絲縷縷的黑氣。

“青羽!”蘇淺月立刻靠近,冰心玉魄的光芒大盛,試圖壓制那躁動的咒印。但這一次,效果似乎減弱了許多。那鎖魂咒如同跗骨之蛆,在萬劍冢的獨特環境下,汲取着某種負面的力量,抵抗着玉魄的淨化。

就在這時,劍匣的嗡鳴陡然拔高,指向廢墟深處某個方向。一股蒼涼、浩瀚、卻又帶着一絲疲憊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人蘇醒,跨越時空,直接降臨在葉青羽的識海之中!

一個模糊卻威嚴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意識裏,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身影仿佛由純粹的、至高的劍意凝聚而成。它似乎感應到了劍匣與劍淵武魂的氣息,發出了一聲悠長的、仿佛跨越萬古的嘆息。

“劍匣……傳人……終於……來了……” 那意志斷斷續續,正是他們苦苦追尋的劍神殘魂!

葉青羽心神劇震,強忍着鎖魂咒的痛楚,試圖以意念溝通:“前輩!晚輩身中鎖魂咒,懇請前輩指點迷津,助晚輩……”

然而,他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眉心的鎖魂咒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一股極度陰邪、污穢的力量猛地爆發,如同跗骨之蛆般,順着那道溝通的意念橋梁,瘋狂地反向侵蝕向那道威嚴的劍神殘魂!

“哼!污穢詛咒!安敢褻瀆劍神之靈!” 殘魂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喝,它那原本純淨的金色劍意瞬間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黑紅之色,變得狂暴而混亂。

整個劍冢廢墟劇烈震動起來,穹頂上凝固的劍意流雲開始瘋狂涌動,無數斷劍殘骸嗡嗡作響,仿佛被那被污染的殘魂意志所牽引,指向葉青羽,散發出凌厲無匹的殺意!

“不好!” 蘇淺月臉色煞白,她清晰地看到葉青羽眉心咒印黑氣大盛,而他本人則如遭重擊,身體劇烈顫抖,七竅都開始滲出細小的血絲。

“鎖魂咒在吞噬劍神殘魂的意志,它要把這殘魂也污染成詛咒的一部分!” 她瞬間明白了這恐怖的反噬根源。

“青羽!守住本心!” 蘇淺月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冰心玉魄被她催動到極致,冰藍色的光芒如同實質的流水,源源不斷地涌向葉青羽,試圖隔絕那詛咒的反噬通道。

她的臉色因過度消耗而迅速蒼白,但眼神卻無比堅定。“想想你的劍!你的道!絕不能被詛咒吞噬!”

葉青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片怒海狂濤的中心。一邊是劍神殘魂被侵蝕時發出的痛苦與憤怒的咆哮,如同萬劍穿心;另一邊是鎖魂咒那冰冷、惡毒、充滿無盡貪婪的侵蝕,如同無數只無形的手,要將他的靈魂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淵。

劇痛撕扯着他的神經,耳邊充斥着混亂的劍鳴和詛咒的低語。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淹沒的刹那,蘇淺月的聲音穿透了層層迷霧,冰心玉魄的清流帶來一絲清明。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精神一振。

眼前閃過家族被圍剿時的慘狀,閃過小灰依賴的眼神,閃過蘇淺月不顧一切擋在他身前的決絕……一股不屈的意志如同火山般從心淵最深處爆發!

“啊啊啊——!” 葉青羽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眼中血絲密布,卻燃燒着瘋狂的火焰。“我葉青羽的命,豈容你區區一道咒印擺布!我手中的劍,只爲斬斷枷鎖而鳴!”

他猛地抬頭,無視那幾乎要撕裂頭顱的劇痛,對着那混亂的意志漩渦狂吼:“劍修的命,從來不是靠他人施舍,更不是靠詛咒定義!縱使深淵噬我魂,我亦要……逆淵而行,斬出自己的路!”

這聲怒吼,帶着他全部的意志和對命運的抗爭,如同驚雷般在混亂的識海中炸響!劍淵武魂受到主人意志的強烈感召,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竟強行掙脫了部分詛咒的束縛,在葉青羽身後顯化出一道深邃、狂暴、卻又帶着不屈鋒芒的劍淵虛影!虛影瘋狂旋轉,與鎖魂咒印的力量激烈對抗,暫時穩住了即將崩潰的識海。

就在葉青羽與鎖魂咒、被污染的劍神殘魂意志進行着殊死搏鬥,蘇淺月全力維持冰心玉魄護持的危急關頭,一直焦躁不安的小灰,突然做出了一個誰也意想不到的舉動!

它似乎被那被污染的劍神殘魂意志中散逸出的、極其精純又極其混亂的古老劍意能量所吸引。這種能量雖然被詛咒污染,但其本源位格極高,遠超它在亂葬崗吞食的那些殘破劍意。

小灰那雙靈動的獸瞳中,瞬間充滿了極度的渴望,甚至蓋過了對危險的恐懼。

“嗷嗚——!” 一聲帶着決絕意味的低吼,小灰小小的身體化作一道灰色的閃電,猛地從蘇淺月腳邊竄出,目標直指葉青羽眉心——那詛咒與殘魂意志激烈沖突的核心點!

“小灰!不要!” 蘇淺月驚駭欲絕,想要阻攔卻已來不及。

葉青羽也感應到了小灰的意圖,心神巨震:“小家夥!回來!危險!”

但小灰充耳不聞。在它撲到葉青羽額頭的瞬間,它張開了嘴,不是撕咬,而是發動了它那源自血脈深處、又因劫灰礦石而變異強化的——吞噬本能!

一股強大無比的吸力驟然爆發!

目標,正是那纏繞在劍神殘魂意志上的、被鎖魂咒強行剝離出來的一縷縷黑紅交織的、混雜着詛咒與至高劍意的特殊能量!

“嗡——!”

空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只見一縷縷扭曲的黑紅能量,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硬生生從葉青羽的眉心咒印與那被污染的殘魂連接處被撕扯出來,源源不斷地涌入小灰的口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鎖魂咒的反噬爲之一滯!葉青羽瞬間感覺壓力大減,那幾乎撕裂靈魂的劇痛緩解了不少。同時,劍神殘魂那混亂狂暴的意志,也因纏繞其上的部分“污穢”被強行抽走,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清明!

“吼!” 殘魂發出了一聲既痛苦又帶着一絲解脫的咆哮。它似乎認出了小灰那奇異的吞噬能力,在短暫的清明中,竟主動將一小部分未被污染的、最本源的劍神劍意碎片,主動引導着,一同涌向了小灰!

“嗚……” 小灰發出一聲滿足又痛苦的嗚咽。吞噬如此龐大而高階的能量,遠超它幼小身體的負荷極限。它小小的身體瞬間被黑紅金三色混雜的光芒包裹,體表的灰色紋路瘋狂閃爍、蔓延、扭曲,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它的氣息以驚人的速度暴漲,但身體卻在劇烈顫抖,皮膚下像是有無數蟲子在蠕動,痛苦地蜷縮起來,光芒明滅不定。

“小灰!” 葉青羽顧不上自身的虛弱,強行中斷了與劍神殘魂的意志連接,鎖魂咒印暫時黯淡下去,但灼痛感依舊。

他一把將光芒閃爍、痛苦抽搐的小灰抱入懷中。入手的感覺滾燙無比,小家夥的體溫高得嚇人,體表的灰色紋路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晰,隱隱構成某種玄奧卻邪異的圖案。

蘇淺月也立刻撤去玉魄護持,緊張地探查小灰的狀況。“它……它在吞噬詛咒和劍神意志的混合物!能量太龐雜也太高級了,它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

她的聲音帶着顫抖,冰心玉魄的光芒小心翼翼地覆蓋住小灰,試圖幫助它梳理體內狂暴的能量,但效果甚微。

就在這時,那被小灰吞噬打斷而暫時擺脫了鎖魂咒污染的劍神殘魂意志,似乎耗盡了最後的力量。那道模糊的身影在葉青羽和蘇淺月的意識中變得更加虛幻,但那份威嚴卻沉澱下來。

“後世……傳人……” 殘魂的聲音帶着深深的疲憊和一絲欣慰,“汝之武魂……有逆命之姿……然此咒……根植汝魂……欲徹底化解……需尋得……完整劍神傳承……引動劍神碑……斬斷宿命之鏈……”

斷斷續續的意念傳遞着關鍵的信息,同時,一道微弱卻清晰的指引光芒,從殘魂消散之處射出,指向廢墟深處某個方向。

“萬劍冢……核心……劍神碑……是唯一……希望……” 殘魂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化作點點金光,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那彌漫整個空間的狂暴劍意也隨之平息了不少,但穹頂的暗金流雲依舊詭譎,無數斷劍的指向也並未完全改變,威脅猶在。

葉青羽抱着滾燙的小灰,望向殘魂指引的方向,眼神復雜。小灰的異變是福是禍?體內那暫時蟄伏卻根深蒂固的鎖魂咒,如同懸頂之劍。劍神碑是希望,但通往希望之路,必然布滿荊棘。

“淺月……”葉青羽的聲音沙啞,帶着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卻又透出鋼鐵般的決意,“看來,我們沒有退路了。”

蘇淺月看着懷中痛苦的小灰,又看向葉青羽眉心的咒印,最後目光落在那深邃黑暗的廢墟深處。她深吸一口氣,冰心玉魄的光芒穩定而柔和,映照着她清麗臉龐上不容動搖的堅毅。“從選擇留下那一刻起,我的路,就已經和你,和這小家夥,綁在一起了。

劍神碑……我們一起去闖!” 她輕輕擦去葉青羽嘴角的血跡,“但在這之前,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幫小灰穩住體內這股力量。” 她憂心忡忡地看着小灰體表那不斷變幻、散發着不祥氣息的詭異紋路。

葉青羽點點頭,抱緊小灰,感受着它微弱卻倔強的生命脈動。他最後看了一眼劍神殘魂消散的地方,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一絲不甘與期盼。

他轉身,與蘇淺月並肩,朝着殘魂指引的、危機四伏的劍冢核心,邁出了沉重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踏在冰冷的斷劍之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如同敲響命運的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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