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如同生鏽的機器，艱難地啓動。邁出的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腳掌落地的瞬間，從腳踝到膝蓋再到髖骨，傳來清晰的酸痛和滯澀感。呼吸很快變得急促而混亂，喉嚨裏幹渴得如同火燒。
一圈，又一圈，她像着了魔一樣，不停地繞着圈子。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她和這個圈子，沒有其它任何東西能夠幹擾到她。
汗水再次瘋狂涌出，浸溼了剛剛幹爽不久的作訓服。視線開始模糊，跑道邊緣的景物在晃動中扭曲變形。肺部像要炸開，每一次吸氣都帶着尖銳的刺痛。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仿佛要掙脫束縛跳出來。
放棄的念頭如同毒蛇，再次纏繞上來。
“蘇晚！擺臂！呼吸節奏！”王紅班長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在耳邊。
蘇晚猛地一咬舌尖！尖銳的痛楚讓她精神一振！她強迫自己加大擺臂幅度，調整呼吸，試圖找到一絲節奏。然而身體的疲憊如同巨大的黑洞，瘋狂吞噬着每一絲意志力。
第三圈過半。一個身影從後面追了上來，步伐穩健，呼吸均勻。是趙雅。她經過蘇晚身邊時，目光在她蒼白得嚇人的臉上掃過，沉靜的眼神裏沒有任何波瀾，只是腳下微微調整了半步，擋在了蘇晚側後方一點的位置，形成一種無形的、微弱的掩護姿態，替她分擔了一絲來自跑道外側的風阻和壓力。
蘇晚沒有看她，只是咬緊牙關，榨取着身體裏最後一絲潛能，死死跟住趙雅的背影。那道沉靜而有力的綠色背影，成了她此刻在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沖過終點線的那一刻，蘇晚眼前徹底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時抓住了她的胳膊，穩住了她的身體。是趙雅。
蘇晚劇烈地喘息着，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彎着腰，雙手撐住膝蓋，汗水如同雨點般砸落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胃裏再次翻江倒海。她強忍着嘔吐的沖動，艱難地抬起頭。
王紅班長拿着秒表，面無表情地站在終點線旁。她的目光掃過蘇晚慘白如紙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體，又掃了一眼秒表上的數字。
沒有評價。沒有斥責。只有一種冰冷的記錄。
“下一項！俯臥撐！準備！”
……
測試如同漫長的酷刑。每一個項目，都像是在挑戰人類生理的極限。俯臥撐時手臂的顫抖，屈臂懸垂時小臂撕裂般的灼痛，仰臥起坐時腹肌的痙攣，百米沖刺時雙腿的灌鉛感……蘇晚如同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憑借着那股深入骨髓的、不肯服輸的狠勁，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掙扎着爬起來，完成下一個動作。
她的動作早已變形，速度緩慢，成績可想而知。但她始終沒有停下。每一次撐起，每一次拉起，每一次坐起，每一次邁步，都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用意志力硬生生驅動的決絕。汗水浸透了作訓服，在地面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緊抿的唇角和那雙深陷在眼窩裏、卻依舊燃燒着冰冷火焰的眼睛，顯示着她還在堅持。
趙雅完成了自己的所有項目，站在場邊。她看着蘇晚在百米沖刺的終點線再次踉蹌着撲倒，被旁邊的助教扶住才沒有摔在地上。她的眼神依舊沉靜，但那份沉靜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不再是純粹的審視，多了一絲……凝重？
當最後一項測試結束的哨聲響起時，蘇晚幾乎是癱軟在跑道旁冰冷的水泥地上。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角、鬢邊、下頜瘋狂滴落，在身下匯聚成一小灘水漬。她仰面躺着，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拉風箱般的嘶啞雜音，喉嚨深處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眼前是西南高原特有的、高遠得近乎虛假的湛藍天空，刺目的陽光讓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累。
深入骨髓的累。
仿佛靈魂都脫離了軀殼，漂浮在灼熱的空氣裏。
“全體帶回！解散！”王紅班長的聲音響起，結束了這場漫長的折磨。
人群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
蘇晚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徹底榨幹的海綿，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冰冷的寒意從地面滲透上來，混合着汗水帶來的溼冷，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胃裏空空如也，卻依舊在痙攣抽搐。
一雙沾着灰塵的作訓靴停在她身邊。
蘇晚沒有抬頭。
“還能走嗎？”是趙雅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蘇晚嚐試動了動手指，沒有回應。她只是艱難地側過頭，避開刺目的陽光，目光落在趙雅那雙沾着泥土的靴子上。喉嚨裏滾動了一下，最終只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氣音。
趙雅沉默了幾秒。然後，她彎下腰，手臂穿過蘇晚的腋下和膝彎。
蘇晚的身體驟然騰空。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她眩暈了一瞬。緊接着，是趙雅身上傳來的、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岩石般堅實可靠的氣息。那手臂的力量驚人，穩穩地托抱着她，沒有一絲晃動。
蘇晚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前世，除了冰冷的醫療器械和傭人程式化的攙扶，她從未被人這樣抱過。顧西洲？那個男人連她的病房都極少踏入，更遑論觸碰。
一絲極其陌生的、帶着體溫的暖意，透過溼冷的作訓服，微弱地傳遞過來。
趙雅沒有看她，只是目視前方，抱着她，步伐沉穩地朝着營房的方向走去。夕陽的餘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映在空曠的測試場上。
蘇晚疲憊地閉上眼，將頭無力地靠在趙雅並不算寬闊卻異常堅實的肩膀上。冰冷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徹底淹沒了她。意識沉入黑暗前，她只模糊地感覺到趙雅抱着她的手臂，收緊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