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四點,姜曉蘭就輕手輕腳地起床了。
她換上最結實的一套衣服,把準備好的材料裝進空間,只隨身帶了個空布包做樣子。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幾只早起的雞在咕咕叫。翻牆出了知青點,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村口走去。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程衛東已經等在約定地點。今天他開了輛破舊的自行車,後座上綁着個木箱。
"早。"他簡短地打招呼,接過姜曉蘭的布包掛在車把上,"上來吧,我帶你。"
姜曉蘭側坐在後座上,手扶着木箱保持平衡。鄉間土路顛簸不平,程衛東騎得很穩,後背的肌肉隨着蹬車的動作起伏。淡淡的煙草味混合着晨露的氣息,莫名讓人安心。
"昨天那身軍裝..."姜曉蘭忍不住問。
"借的。"程衛東頭也不回,"我退伍時是副連級,按規定可以保留軍裝。"
"那些勳章..."
"有的是我的,有的是戰友的。"他頓了頓,"放心,不會穿幫。縣裏人武部部長是我老連長。"
姜曉蘭不再多問。在這個人情社會,關系網比什麼都重要,程衛東顯然深諳此道。
到了運輸隊,天剛蒙蒙亮。程衛東打開木箱,裏面竟然是一套嶄新的廚具——小巧的煤油爐、厚實的鑄鐵鍋,還有幾個搪瓷盆。
"托人從省城帶的,比煤爐方便。"他解釋道,"煤油我搞了兩桶,夠用一個月的。"
姜曉蘭驚喜地摸着這些工具,有了它們,工作效率能提高不少。她剛想道謝,程衛東又變魔術似的從兜裏掏出幾張票證。
"肉票五斤,油票三斤,糖票兩斤。"他塞給姜曉蘭,"先用着,不夠再想辦法。"
"這...這太貴重了!"姜曉蘭不敢接。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些票證比錢還金貴。
"算投資。"程衛東硬塞給她,"從你分成裏扣。"
準備工作比昨天順利多了。新廚具上手快,煤油爐火力穩定,不用像煤爐那樣時不時要添煤。程衛東幫她支好攤子就去車隊報到了,臨走時叮囑中午會有重要客人來。
早上的生意依舊紅火。運輸隊的工人們已經熟悉了這個新攤位,排隊時還有說有笑地討論哪種餅最好吃。姜曉蘭動作麻利,不到兩小時就賣出去四十多個韭菜盒子和三十多個肉末燒餅。
"小姜,聽說你表哥是戰鬥英雄?"一個中年司機邊吃邊問。
姜曉蘭含糊地應了一聲,心裏暗嘆消息傳得真快。
"怪不得手藝這麼好,軍屬嘛!"司機豎起大拇指,"我侄子也在部隊,炊事班的..."
正聊着,人群突然安靜下來。姜曉蘭抬頭,看見程衛東陪着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走過來。那人穿着筆挺的中山裝,梳着大背頭,身後還跟着兩個年輕幹部模樣的人。
"劉局長,這就是我表妹。"程衛東介紹道,"曉蘭,這是縣工商局的劉局長。"
姜曉蘭手一抖,鍋鏟差點掉地上。工商局長?這可是管個體經營的頂頭上司!
"領、領導好..."她結結巴巴地打招呼。
劉局長和藹地笑笑:"別緊張,我就是來看看。"他拿起一個韭菜盒子聞了聞,"嗯,香氣撲鼻啊。"
程衛東使了個眼色,姜曉蘭趕緊裝了一盤剛出鍋的韭菜盒子和肉末燒餅遞過去。劉局長嚐了一口,眼睛一亮:"不錯!皮薄餡足,火候正好。"
他轉向身後的人:"你們也嚐嚐。"
兩個年輕幹部各拿了一個,吃完後連連點頭。劉局長擦了擦手,對程衛東說:"小程啊,你表妹這手藝,埋沒在運輸隊可惜了。"
"劉局的意思是..."
"縣裏正在試點個體經營。"劉局長壓低聲音,"雖然中央還沒正式文件,但我們幾個膽子大的,已經在悄悄搞了。"他指了指姜曉蘭,"像這樣有真本事的,可以給辦個臨時執照。"
姜曉蘭心跳加速——個體經營執照!有了它,就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打遊擊了!
"謝謝劉局長!"她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先別急着謝。"劉局長擺擺手,"執照的事得慢慢來。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程衛東一眼,"可以先在運輸隊門口固定擺攤,算是職工家屬福利嘛!"
程衛東心領神會:"我明白,謝謝劉局關照。"
送走劉局長一行,姜曉蘭終於鬆了口氣:"程大哥,這是..."
"我找老連長牽的線。"程衛東低聲解釋,"劉局是他黨校同學,一直想找合適的個體經濟試點。你這手藝正好撞槍口上了。"
姜曉蘭恍然大悟。程衛東這是在爲她鋪路,有了工商局長的默許,以後做生意就名正言順多了。
中午的人流比昨天還多。除了運輸隊和農機廠的工人,還有幾個穿着體面的幹部模樣的人也來光顧。姜曉蘭忙得腳不沾地,程衛東不得不臨時充當起收銀員。
"小姜同志,聽說你要領執照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邊排隊邊問。
姜曉蘭謹慎地回答:"還在申請..."
"好事啊!"婦女興奮地說,"我家那口子在商業局,說中央很快要有新政策了,允許個人做小買賣呢!"
這個消息讓排隊的人群炸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人支持,有人懷疑,但大多數人臉上都帶着期待的神色。姜曉蘭一邊煎餅一邊聽着,心裏感慨萬千——這就是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冰凍三尺的堅冰正在慢慢融化。
下午兩點多,材料再次售罄。姜曉蘭揉着酸痛的手腕清點收入——今天竟然賣了十八塊多,創下新高!
"明天得再加量。"程衛東幫她收拾工具,"劉局這一宣傳,來的人會更多。"
正說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路口——周志強。他今天穿了件灰色中山裝,手裏盤着核桃,遠遠地站着觀望,卻沒有靠近。
程衛東臉色一沉:"陰魂不散。"
姜曉蘭下意識往程衛東身後躲了躲:"他會不會..."
"別怕。"程衛東擋在她前面,"現在你有劉局撐腰,他不敢明着來。"
果然,周志強只是冷冷地看了幾分鍾,就轉身走了。但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姜曉蘭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回村的路上,程衛東騎得很慢。五月的晚風帶着槐花的甜香,路邊的麥田在夕陽下泛着金色的波浪。
"程大哥,執照的事...真的能成嗎?"姜曉蘭小聲問。
"問題不大。"程衛東的聲音隨風傳來,"劉局說最快下周就能批下來。不過..."他頓了頓,"有了執照,就得交稅了。"
"應該的。"姜曉蘭毫不猶豫地說,"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交點稅算什麼。"
程衛東輕笑一聲:"你倒是想得開。"
"程大哥,等執照下來,我想租個固定門面。"姜曉蘭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計劃,"不光賣早點,中午晚上也營業,增加品種..."
自行車突然刹住。程衛東轉過頭,驚訝地看着她:"你想開飯店?"
"嗯...小吃店那種。"姜曉蘭有些忐忑,"你覺得...可行嗎?"
程衛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有志氣。我正好知道電影院旁邊有個鋪面要出租..."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指向遠方。姜曉蘭看着這個堅實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