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的玉蘭園,像被浸在墨裏。月光被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遮了大半,只有幾縷慘淡的光漏下來,照見滿地狼藉——折斷的花枝,翻倒的石凳,還有散落的冥紙,被風吹得四處打轉。
林晚星屏住呼吸,躲在假山後數着黑影的數量。一、二、三……整整一百零八個,個個穿着破爛的壽衣,脖頸處都有道深深的勒痕,顯然是被邪修用引魂術招來的吊死鬼。最前面那個老嫗的影子,蘇家管家認得,是去年在蘇府門口乞討時失蹤的張婆婆,當時蘇老爺還賞過她兩個饅頭。
“小姑娘倒是比我想的膽大多了。”灰袍邪修站在蘇曼卿的墓碑前,骨笛在指間轉得飛快,笛孔裏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滴在碑前的青草上,草葉瞬間枯萎發黑。“可惜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的聲音裹着黑霧傳來,帶着種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林晚星注意到他灰袍下露出的手腕,纏着道黑布,布角滲出血跡,想來是上次被沈硯的鑑心鏡所傷。更讓她心驚的是,邪修腳下的地磚泛着青黑,縫隙裏滲出粘稠的液體,正是聚陰池的陰氣在涌動。
“聚陰池的陣法還沒完全激活,就敢妄談殺我?”林晚星故意揚高聲音,桃木劍在掌心轉了個圈,劍身上的“鎮魂”二字微微發亮,“你以爲李文軒那點處子血,真能喂飽這百八十個怨魂?”
邪修果然臉色一變,黑布下的眼睛閃過絲慌亂:“牙尖嘴利的丫頭,等會兒讓你嚐嚐被怨魂分食的滋味!”他骨笛猛地指向天空,黑霧裏突然響起百八十個女人的哭嚎,個個都像蘇曼卿臨死前的嘶吼,聲波震得玉蘭花瓣簌簌墜落,在地上積起厚厚的一層。
黑影們嘶吼着撲過來,指甲泛着青黑,離着丈許就能聞到股腐臭味。林晚星將早就備好的鎮魂符撒向空中,符紙在黑霧中炸開金光,卻只逼退了最前面的十幾個黑影。後面的怨魂踩着同伴的殘骸往前涌,怨氣凝成的黑霧竟開始腐蝕金光。
“太多了!”沈硯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他不知何時繞到了邪修背後,鑑心鏡的白光如利劍般刺破黑霧,暫時逼退了半數黑影,“這些怨魂被聚陰池養了三年,早已成了氣候!我先拖住它們,你去破陣眼!”
林晚星趁機祭出桃木劍,劍身上的符文亮起紅光,直刺邪修後心。沒料想邪修早有防備,骨笛反手一擋,“鐺”的一聲,桃木劍竟被震得脫手,劍刃在地上劃出道火星。
“小姑娘,你的對手是我!”邪修桀桀怪笑,指尖彈出三道黑針,針尾纏着發絲,正是從蘇曼卿梳妝台上偷的。黑針帶着腥氣直奔林晚星面門,被她用袖口甩出的陽符擋在半空,化作三團綠火,空氣中頓時彌漫開燒焦頭發的臭味。
“殘害這麼多人命,你就不怕遭天譴?”林晚星趁機撿起桃木劍,劍刃劃破掌心,將血滴在劍身上。清玄道長說過,以心頭血祭劍,可破天下陰邪。血珠落在劍身上,竟順着符文遊走,在劍尖凝成顆血珠。
邪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天譴?我就是靠這陣法才能有今日!等吸了你的福源,我就能……”
話沒說完,沈硯的鑑心鏡突然爆發出強光,白光中浮現出無數張痛苦的臉——都是被邪修害死的冤魂。有被奪走孩子的母親,有被搶了家產的商人,還有像蘇曼卿一樣被殘害的少女。邪修慘叫一聲,骨笛脫手飛出,正好落在蘇曼卿的墓碑前,笛身撞在碑上,發出“嗡”的一聲哀鳴。
就在這時,墓碑突然裂開道縫,道紅影從裏面飄了出來。蘇曼卿的魂魄比上次清晰了許多,水紅旗袍上的血跡凝成朵朵紅梅,手裏捧着那本藏有陣法的絲綢圖譜。她的發髻上還插着那支斷尖的鳳釵,釵頭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
“是她!”林晚星又驚又喜。
蘇曼卿的魂魄沒看邪修,只是翻開圖譜,對着那些黑影輕輕一吹。圖譜上的織法突然活了過來,金線化作鎖鏈,銀絲凝成法網,將百八十個黑影牢牢困住。那些黑影在網中掙扎,漸漸顯露出原本的模樣——有老有少,都是近三年在蘇府附近失蹤的人。張婆婆的影子對着蘇曼卿深深鞠躬,眼眶處滲出兩行血淚。
“你這孽障!”蘇曼卿的聲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帶着刻骨的恨,“竟用我蘇家傳了七代的染方秘辛煉制怨魂!可知這織錦金線是用百種草藥浸染而成,本是驅邪避穢的法器,卻被你用來鎖魂煉煞!”
邪修見勢不妙,轉身就想鑽進黑霧,卻被沈硯擲出的銅錢陣攔住去路。銅錢在地上排成北鬥七星,發出金光,將他困在中央。金光觸到他的灰袍,立刻冒出黑煙,露出底下的黑色僧衣,衣擺處繡着個小小的“玄”字。
“原來是陰煞門的‘玄’字輩弟子。”沈硯的聲音帶着寒意,“三年前杭州府衙的滅門案,也是你們做的吧?”
邪修眼神一狠,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噴在銅錢陣上。金光頓時黯淡下去,他趁機沖出缺口,卻被林晚星的桃木劍攔住去路。劍尖的血珠正對着他的心口,紅光與他身上的黑氣碰撞,發出“滋滋”的響聲。
“就是現在!”沈硯大喊,將靈力全部注入鑑心鏡。
林晚星的桃木劍帶着血光刺向邪修心口,劍刃沒入寸許時,聽到聲淒厲的慘叫,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同時嘶吼。邪修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灰袍下露出張年輕的臉,眼角有道疤痕,竟與沈硯手臂上的舊傷有些相似。
“陰煞門不會放過你們……”他留下句怨毒的詛咒,化作道黑氣沖破銅錢陣,消失在夜色裏。黑霧隨着他的離去漸漸散去,露出皎潔的月光。
黑影們在金線網中漸漸平靜,對着蘇曼卿的魂魄深深鞠躬,化作點點星光消散。蘇曼卿捧着圖譜,走到林晚星面前,將圖譜塞進她手裏,又指了指沈硯手臂上的傷口,最後看了眼蘇府的方向,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道金光,鑽進林晚星的手腕。
那道糾纏多年的青痕徹底消失了,暖意在四肢百骸間流淌,像泡在溫泉裏,只要在找到鎮魂使借助鎮魂碑鎮壓體內的天譴之力,就可以徹底擺脫天譴命格,安然活過十八歲了。林晚星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着空蕩蕩的手腕,突然想起蘇曼卿最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說“拜托了”。她低頭翻開那本絲綢圖譜,發現最後一頁多了行娟秀的小字:“染方第七步,需用向陽花汁調和,可破陰煞。”
沈硯走到她身邊,用幹淨的布包扎好手臂上的傷口,鑑心鏡的白光映着滿地玉蘭花瓣:“聚陰池的陣法已破,但陰煞門的根基深不可測。這邪修只是個小角色,他背後一定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林晚星指尖劃過圖譜上的“向陽花汁”,忽然想起三清觀後院種着大片向陽花,每年夏天開得金燦燦的,清玄道長總說那是“最有福氣的花”。“不管他們有多厲害,我總得活下去。”她握緊圖譜,掌心的暖意透過紙頁傳過來,像是蘇曼卿在陪着她,“而且,我不是一個人。”
沈硯看着她發亮的眼睛,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在月光下顯得柔和了些:“說得對,我們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