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卿的魂魄消散後,玉蘭園的月光突然變得清澈。滿地狼藉的花瓣下,鑽出幾株新綠的草芽,沾着露水,在風裏輕輕搖晃,像是在宣告新生。
林晚星低頭看着手腕,那道糾纏了她十八年的青痕越發淡泊了。皮膚下仿佛有暖流在遊走,順着血脈淌遍四肢百骸,連指尖都透着久違的暖意。她試着攥了攥拳,桃木劍的觸感不再冰得刺骨,反而帶着點溫潤,像是有生命般微微震顫。
“真的……好了?”她聲音發顫,指尖撫過手腕,那裏的皮膚細膩得像剝了殼的荔枝,再也找不到半分陰寒的痕跡。
沈硯剛包扎好手臂的傷口,聞言抬頭,眼底漾起笑意:“不是好了,是福源積得夠厚,暫時壓住了天譴。”他走近幾步,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你看,連脈搏都有力了些,不像以前總像風中殘燭。”
林晚星確實感覺到了變化。以前走山路總覺得腿沉,現在卻身輕如燕;以前碰不得冷水,剛才在玉蘭園沾了露水,竟沒覺得半分寒意。最明顯的是羅盤,指針不再時刻緊繃,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她掌心,針尖穩穩指向北方,帶着種塵埃落定的平和。
“蘇曼卿的怨氣最重,化解後積的福源自然最厚。”沈硯撿起地上的絲綢圖譜,指尖劃過最後一頁蘇曼卿添的小字,“她在幫你。”
正說着,蘇府的管家舉着燈籠匆匆趕來,燈籠光映着他臉上的驚惶:“二位高人,老爺他……他突然暈過去了!”
兩人趕到正廳時,蘇老爺正躺在太師椅上,臉色慘白,嘴唇發青,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他懷裏緊緊抱着那具從密室取出的骸骨,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堵着胸口。
“是心結鬱氣攻心。”林晚星搭了搭他的脈搏,跳動得又快又亂,“他既恨李文軒狼心狗肺,又愧於沒能保護好女兒,兩股氣堵在心裏,再加上被邪修的陰氣侵體,才會這樣。”
沈硯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顆琥珀色的藥丸:“這是凝神丹,能暫時穩住他的氣息。但要根治,還得解了他的心結。”
藥丸剛喂下去,蘇老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口黑痰,臉色稍緩。他睜開眼,看見林晚星手裏的絲綢圖譜,突然老淚縱橫:“曼卿……我的曼卿……”
林晚星將圖譜放在他面前,翻到蘇曼卿繡的並蒂蓮那頁:“大小姐臨走前說,她不怪您。她說能做您的女兒,是她這輩子的福氣。”
蘇老爺的手指撫過圖譜上的針腳,那是曼卿十歲時繡的,針腳歪歪扭扭,當時他還笑她繡得像毛毛蟲。如今再看,每一針都像扎在心上。“是我沒用……”他哽咽着,“我早該發現李文軒不對勁,他看曼卿的眼神,從來都不是看表妹的眼神……”
原來蘇老爺早就察覺李文軒對曼卿的心思不單純,只是念在他父母早逝,被蘇家收留,總想着多些寬容。直到曼卿失蹤那晚,他聽見西跨院有爭吵聲,隱約聽見“不嫁”“休想”之類的字眼,卻因爲顧及顏面沒敢深究,成了一輩子的痛。
“都過去了。”沈硯輕聲道,“大小姐沉冤得雪,凶手也會受到懲罰,您該讓她安心入土了。”
蘇老爺望着窗外的晨光,突然點了點頭:“明天……明天就把曼卿葬在玉蘭園,讓她守着自己喜歡的花。”他看向林晚星,眼神裏帶着懇求,“高人,求您爲她做場法事,讓她走得安穩些。”
林晚星應了。她知道,這場法事不僅是爲了蘇曼卿,也是爲了蘇老爺,爲了所有被這樁冤案困住的人。
子時的法事在玉蘭園舉行。林晚星換上三清觀的道袍,手持桃木劍,踏着七星步繞着墓碑遊走。黃符在她指尖燃起金光,映着她年輕卻肅穆的臉,經文聲在寂靜的夜裏回蕩,清越得像山澗清泉。
沈硯站在一旁,鑑心鏡懸在半空,白光籠罩着整個墓園,將最後一絲陰邪之氣驅散。月光下,蘇曼卿的墓碑泛着溫潤的光,像是被鍍了層銀。
法事結束時,天邊泛起魚肚白。林晚星收起桃木劍,發現道袍的袖口沾了點露水,竟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她低頭看手腕,那裏的暖意愈發醇厚,像是揣了個小小的太陽。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陰煞門的邪修還在暗處窺伺,天譴的詛咒也並未徹底消失。但此刻站在晨光裏,她第一次對活下去有了真切的把握——就像這玉蘭園的花,哪怕經歷過風雨摧殘,終會在陽光下重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