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姐姐帶來的焦慮與那兩個小宦官無意中泄露的秘聞，像兩股交織的絲線，緊緊纏繞着林薇薇的心。北邊宮牆，老槐樹，亮晶晶的小東西……這幾個詞在她腦中反復回響，揮之不去。
她知道貿然探查極其危險。貴妃的身份固然尊貴，但同樣意味着無數雙眼睛在明裏暗裏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任何不合時宜的好奇，都可能被解讀出無數種含義，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驚動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如果他還在那裏的話。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對未知的好奇像貓爪一樣撓着她的心。這是自她穿越以來，第一次捕捉到可能與那神秘陰影直接相關的、具體的線索。她不能放過。
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賞花時目光飄向北方，聽曲時指尖無意識地敲着節拍，腦子裏盤算的都是如何能不引人注目地接近那片區域。
機會在傍晚時分悄然來臨。
李隆基派內侍傳來口諭，今晚要與幾位心腹大臣商議邊鎮軍務（林薇薇聽到時心頭又是一緊），便不來長生殿用膳了。這意味着她有了一個相對自由、無人密切關注的夜晚。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宮燈次第亮起。林薇薇借口白日裏多進了些食，有些積食，要獨自去花園裏散散步，消消食，不必太多人跟隨。
念奴有些猶豫：“娘娘，夜間風涼，還是讓奴婢們跟着伺候吧？”
“不必，本宮只想靜靜走一走。”林薇薇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就在近處，不會走遠。”她必須盡量減少目擊者。
念奴見她堅持，只好應下，爲她披上一件繡着金鳳的雲錦披風，又仔細叮囑道：“那娘娘千萬莫要走遠了，若有吩咐，隨時喚人。”
林薇薇點點頭，系好披風帶子，獨自一人走出了長生殿的殿門。
夏夜的空氣溫熱，帶着濃鬱的花香和草木氣息。她刻意放慢腳步，裝作欣賞夜色中的花卉，方向卻明確地朝着記憶中的北邊宮牆挪去。
越往北走，宮燈越是稀疏，巡邏的金吾衛隊伍經過的間隔也似乎變長了。這裏的宮殿似乎不如中心區域那般繁華，顯得有些冷清幽靜。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既緊張又期待。
終於，那棵高大茂盛的老槐樹出現在視野裏。它的樹冠如蓋，在朦朧的月色和遠處宮燈映照下，投下一大片濃重的陰影，確實是個易於隱藏行跡的所在。
林薇薇停下腳步，警惕地四下張望。遠處有巡邏士兵規律的腳步聲回蕩，近處只有夏蟲的鳴叫。確認暫時無人注意，她深吸一口氣，快步閃身進入了槐樹的陰影之下。
樹下光線昏暗，泥土和青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她蹲下身，借着枝葉縫隙透下的微弱光線，仔細地搜尋着地面。
泥土、落葉、幾塊碎石子……看起來並無異常。那個小宦官看到的“亮晶晶的小東西”會在哪裏？會不會已經被那個人收回，或者被其他人撿走了？
她有些不甘心，擴大範圍，用手指輕輕撥開一層層的落葉和浮土。
突然，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細小的事物。
她的動作猛地頓住，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她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將它捏了起來，湊到眼前一絲稍亮的光線下。
那是一枚只有小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物件。形狀奇特，像是半片極薄的羽翼，邊緣打磨得異常光滑鋒利，在微光下閃爍着幽冷的、幾乎是暗藍色的金屬光澤。材質非金非鐵，觸手冰涼沁骨，絕非凡俗之物。羽翼的根部還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孔洞，似乎原本系着什麼。
林薇薇屏住呼吸，將這枚奇異的金屬片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從掌心直抵心髒。
這不是宮中之物！甚至不像是這個時代常見的工藝和材質！
它屬於那個神秘人！這很可能就是他昨夜在此活動時，不慎遺落（或者……真的是故意留下？）的線索！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極快的腳步聲伴隨着衣袂帶風的聲音，極其突兀地從側後方的宮牆頂上掠過！
林薇薇駭得魂飛魄散，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不遠處另一座殿宇的屋脊之上，身形與黑暗幾乎融爲一體，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輪廓——挺拔，矯健，透着一種長期訓練的警覺與力量。
他停駐了不到一息的時間，似乎……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距離太遠，光線太暗，她根本看不清任何細節，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銳利，深邃，似乎帶着一絲……探究？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緊接着，未等她有任何反應，那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一般，再次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重重的殿宇陰影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除了林薇薇，恐怕再無第二人察覺。
她僵在原地，背靠着粗糙的槐樹樹幹，雙腿發軟，手心裏那枚冰冷的金屬片幾乎要嵌進肉裏。
他發現了！他肯定發現她了！他發現她在尋找他留下的痕跡！
那他最後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警告？好奇？還是……別的什麼？
林薇薇的心髒狂跳不止，恐懼和一種奇異的興奮感交織在一起，沖擊着她的神經。
她不敢再多做停留，將那枚金屬片小心翼翼地放入貼身的香囊之中，整理了一下披風和略顯慌亂的神情，快步從槐樹的陰影下走出，朝着長生殿燈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腳步匆忙，仿佛身後有無形的目光在追逐。
回到長生殿，屏退左右，她獨自坐在燈下，再次拿出那枚金屬羽翼仔細端詳。冰冷的觸感和奇異的造型，無聲地訴說着其主人的非同尋常。
這不是普通的侍衛或者刺客。擁有這種技藝和這種奇特物件的人，究竟有着怎樣的身份和目的？
他一次次地出現，似乎總是在她附近。他是在保護楊貴妃這個身份，還是……也察覺到了這具皮囊之下，已經換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今夜短暫的、隔空的對視，像在她沉寂絕望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
前路依舊吉凶未卜，但這條唯一的生路，似乎終於顯露出了一線微光，盡管這光，來自一個如此神秘莫測的源頭。
她將金屬片緊緊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線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