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的安全屋藏在城市邊緣一棟不起眼的舊公寓樓裏,隱藏在衆多同樣破敗的單元之中。這裏電力時斷時續,水管偶爾流出帶着微光的鏽水,但厚厚的牆壁和諾拉自制的屏蔽裝置有效地將外界的大部分“噪音”和追蹤隔絕在外。
一進門,林薇就幾乎虛脫地倒在唯一一張還算幹淨的舊沙發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之前對抗穩定器的超負荷運用顯然對她的身心造成了巨大負擔。
李維焦急地翻找着張教授的筆記本,尋找任何關於“敏感者”過度使用能力後恢復的記載。
“這裏,”他指着一小段注釋,“教授提到高強度的現實幹預會導致暫時的‘感知燒傷’,需要休息和‘接地’——接觸穩定、自然的能量模式來恢復。”
他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角落裏一盆看似枯萎的植物上。那植物雖然葉片枯黃,但在土壤表面卻覆蓋着一層新生的、散發着柔和綠光的苔蘚。
李維小心地將花盆搬到林薇身邊。“試試接觸這個,集中精神感受它的生長節奏。”
林薇虛弱地將手放在苔蘚上,閉上眼睛。漸漸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了一些,臉上的血色也慢慢恢復。
諾拉則在房間另一角忙碌地架設着更復雜的設備,試圖再次捕捉並破譯那個神秘的“燈塔”信號。多個屏幕閃爍着,顯示着不斷滾動的數據和頻譜圖。
“信號非常狡猾,”她皺着眉頭,“頻率和加密方式不停變化,像是有人工智能在背後操控。來源定位在‘燈塔’實驗室舊址沒錯,但無法確定具體位置,那片區域的現實讀數極其混亂。”
幾個小時在沉默中過去。林薇睡着了,李維在一旁守候,仔細研究着筆記本。諾拉則持續與那飄忽不定的信號搏鬥。
窗外,城市的夜色被各種異常的光亮點綴,遠處偶爾傳來短暫的騷動聲或奇異的聲響。這是一個不再安眠的世界。
突然,諾拉猛地一拍桌子,差點驚醒了林薇。
“找到了!我抓住了信號的一個穩定片段,破解了一層加密!”她壓低聲音,但難掩興奮,“裏面有一個重復的坐標,還有一個……身份標識碼?”
李維走過去看向屏幕。坐標確實指向西北方向的“燈塔”實驗室區域,而那個身份標識碼則由一串復雜的數字和字母組成。
“這個標識碼格式……”李維覺得有些眼熟,他迅速翻動筆記本,“在這裏!這是‘基石’內部高級研究員的生物標識碼格式!”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是震驚。
“燈塔實驗室不是廢棄了嗎?怎麼還有高級研究員在那裏發送信號?”李維感到困惑。
諾拉操作設備進行深度匹配。“等等……這個標識碼……數據庫顯示……”她的聲音突然頓住,臉色變得極其古怪。
“顯示什麼?”李維追問。
“數據庫顯示,”諾拉緩緩地說,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這個標識碼……屬於張致遠教授。”
仿佛一道驚雷在小小的安全屋內炸響。
“這不可能!”李維脫口而出,“張教授不是被你保護起來了嗎?你說他三個月前就被囚禁了!”
“我是收到過他被囚禁前的最後信息,之後的所有情報都表明他失去了自由!”諾拉辯解道,但眼神中已有了動搖,“但這個信號是實時廣播的!如果這真的是他的標識碼……”
“如果他還自由,爲什麼不用更直接的方式聯系我們?爲什麼要用這種 cryptic 的方式?”李維質疑道,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你之前給我聽的錄音,真的是三個月前的嗎?還是更早?或者根本就是僞造的?”
諾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雖然極其短暫,但沒有逃過李維的眼睛。
就在氣氛變得緊張時,林薇不知何時已經醒來,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她突然開口,聲音依舊虛弱但清晰:
“諾拉……你在害怕什麼?爲什麼你的‘聲音’裏……有那麼大一片關於張教授的……空白和謊言?”
諾拉猛地轉頭看向林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
這個動作讓李維瞬間警惕起來,他一步擋在林薇身前。
“你到底是誰?”李維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真的爲張教授工作嗎?還是爲‘基石’?或者爲其他什麼勢力?”
安全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信任的脆弱紐帶在瞬間繃緊,幾乎斷裂。
諾拉看着警惕的兩人,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個閃爍的標識碼,似乎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她肩膀一鬆,露出一絲疲憊和苦笑。
“你們說得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她承認道,但手並未離開武器,“但我並非你們的敵人。我確實曾爲張教授工作,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我爲一個試圖監控和限制‘基石’權力的獨立監督機構工作。”
李維和林薇沒有說話,等待着她繼續解釋。
“張教授的研究,遠比你知道的要深入和……危險,李維。”諾拉看着李維,“它早已超出了純理論物理的範疇,涉及到了意識本質、現實結構,甚至……一些被禁止的軍事應用可能性。”
林薇突然抓住了李維的手臂,聲音帶着一絲恐懼:“李維……她說的是真的……我‘聽’到了一些碎片……實驗室……穿軍裝的人……還有……可怕的武器設計圖……”
李維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搖頭:“不……張教授他……他一生都致力於和平利用科學!他反對任何形式的武器研究!”
“人是會變的,李維!或者,人是會被逼無奈的!”諾拉語氣激動起來,“‘基石’提供的資源和權力是驚人的,但代價也是巨大的!三年前,我的機構就發現張教授的研究開始轉向,與幾個國防承包商的秘密項目產生了交集!我們試圖警告他,但他已經深陷其中!”
她調出一些加密文件,顯示在屏幕上——幾份模糊但能辨認的協議摘要,涉及“定向現實扭曲”、“意識壓制場”等術語,籤署方包括“基石”和一個代號“矛頭”的國防項目。籤署人籤名欄裏,是一個類似“張”字的潦草籤名。
“這些可能是僞造的!”李維堅持道,但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他想起張教授最後那段時間確實經常神秘消失,實驗室的安保級別突然提升,以及他偶爾流露出的巨大壓力和焦慮。
“那你怎麼解釋這個?”諾拉指着屏幕上那個來自“燈塔”的、標識碼屬於張教授的信號,“如果他被囚禁了,誰在發送信號?如果他自由了,爲什麼躲起來用這種方式聯系?也許他成功了,也許他控制了‘燈塔’實驗室,正在繼續他那危險的研究!”
“或者他是在求救!”林薇突然插話,她閉着眼睛,全力感知着那微弱的信號,“這個信號……很復雜……有教授的‘聲音’痕跡,很微弱,很痛苦……但還有別的……一種冰冷的、計算性的……人工智能的感覺?像是……他的意識被困在了系統裏?”
林薇的解讀讓兩人都愣住了。
“AI?意識困在系統裏?”李維想起筆記本中某些關於意識上傳和數字永生的晦澀章節,當時他只以爲是理論探討。
“燈塔實驗室的核心……”諾拉臉色發白,“據說是一台代號‘先知’的量子-生物混合超算,能夠模擬和幹預大規模意識場。如果教授真的在那裏,無論是以哪種形式……情況都比我們想的要復雜和危險得多。”
安全屋裏再次陷入沉默。猜疑和不確定性如同濃霧般彌漫開來。
李維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痛苦。一方面是他對導師的尊敬和信任,另一方面是越來越多的可疑證據和諾拉的指控。林薇的感知能力雖然敏銳,但畢竟是新生的,可能被誤導。
而諾拉,她顯然隱瞞了關鍵信息,她的真實目的依舊成謎。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李維最終沙啞地開口,“我們不能僅憑一個信號和這些真假難辨的文件就下結論。”
“同意。”諾拉點頭,“但前往‘燈塔’的風險等級已經急劇升高。我們可能面對的不是一群無腦的‘清道夫’,而是一個可能失控的張教授,或者一個擁有他意識和知識的AI系統。”
“我們必須去。”李維堅定地說,“無論真相如何,必須有人去面對。如果是陷阱,我們就摧毀它。如果教授真的需要幫助……我們就救他出來。”
他的目光看向林薇,充滿擔憂:“但林薇,你……你狀態不好,而且那裏太危險……”
“不,”林薇搖頭,掙扎着坐直身體,眼神異常堅定,“我必須去。只有我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裏的‘聲音’,分辨出哪些是教授,哪些是機器,哪些是……別的什麼東西。我是你們的指南針。”
她看着李維和諾拉,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而且,我不是需要被保護的累贅。我的能力是武器,我會學會更好地使用它。”
諾拉看着兩人,最終嘆了口氣:“好吧。但我們不能就這樣去。我們需要更好的裝備,更需要一個計劃。‘燈塔’區域是現實扭曲的重災區,據說物理定律都不穩定。”
她走到一個隱藏的儲物櫃前,輸入密碼打開。裏面不是武器,而是幾套奇特的服裝和一些造型古怪的設備。
“這是早期爲應對高強度現實擾動開發的防護服和探測設備,”她解釋道,“能提供一定保護,但更重要的是,它能幫助我們‘看見’和理解那裏的異常規則。”
她拿起一個像單筒望遠鏡般的設備:“比如這個,‘現實透鏡’,能直觀顯示區域的‘噪音’密度和流向。”
又拿起一個手環:“‘概率錨’,能短暫地將一小片區域的物理規則穩定到接近正常水平,但持續時間很短。”
她將裝備分給兩人。“休息一晚,明天黎明出發。我們需要利用光線變化最大時的感官優勢。”
那一晚,無人真正安眠。
李維坐在窗邊,看着窗外光怪陸離的夜色,手中緊握着那張寫着“別相信他們”的紙條。現在,他甚至不確定該不該相信自己最尊敬的導師。
林薇則在努力練習着她的能力,試圖在各種噪音中鎖定那個來自燈塔的、混合了痛苦與冰冷的復雜信號。
諾拉則不停地調試設備,聯系外界,試圖獲取更多關於“燈塔”和“矛頭”項目的信息,但她的表情說明進展甚微。
信任的裂痕已經產生,猜疑的種子已然種下。他們因爲共同的目標而暫時合作,但各自的疑慮和秘密如同暗流,在平靜的表面下涌動。
黎明時分,三人整裝待發。穿上防護服後,他們看起來更像是要去執行太空任務而非地面行動。
“準備好了嗎?”諾拉檢查着最後的設備。
李維和林薇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目標:燈塔實驗室。目的:尋找真相,無論那有多麼令人不安。
城市還在沉睡,或者說,在以一種新的、陌生的方式蘇醒。而他們,正走向這座城市、乃至這個世界,最黑暗和扭曲的傷口之一。
前路未知,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