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帶着夏末殘留的燥熱。
卷着廣省特有的鹹溼水汽,撲在東市一中朱紅色的校門上。
鎏金校牌在晨光裏晃着亮。
映得黎芙芙腕上那只收起來的翡翠手鐲似的。
明明沒戴在手上,卻總有種沉甸甸的存在感。
轎車停在側門時。
裴炫燃的頭還歪在她肩窩上,嘴角甚至沾着點可疑的口水印。
這少年昨晚大概又偷摸出去瘋玩,此刻睡得人事不省。
黑色T恤領口敞着,露出細瘦漂亮的鎖骨。
耳釘在顛簸中蹭到黎芙芙脖頸。
冰涼的觸感讓她下意識瑟縮了下。
“裴炫燃。”
黎芙芙壓低聲音推他。
少年嘟囔兩聲,反而蹭得更緊。
駕駛座旁的司機老陳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沒敢作聲。
副駕的裴霄承卻在這時動了動。
他始終維持着左手搭在車窗沿的姿勢。
指節抵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法國梧桐的斑駁樹影上。
仿佛車裏這出鬧劇與他無關。
直到黎芙芙第三次推搡。
裴炫燃發出不滿的咕噥。
他才緩緩轉過頭。
那雙眼在晨光裏顯得格外冷,像結了薄冰的深潭。
先是掠過裴炫燃搭在黎芙芙膝頭的手,繼而落在她微蹙的眉尖。
黎芙芙能感覺到他視線裏的重量。
像手術刀似的精準,卻不帶半分溫度。
“下車。”他只吐出兩個字。
聲音帶着晨起未消的沙啞。
卻依舊清冽得像碎冰相擊。
裴炫燃一個激靈醒了,茫然地抹了把臉。
看到黎芙芙肩頭的褶皺。
又瞥見裴霄承那雙審視的眼。
立刻梗着脖子坐直:“看什麼看!”
黎芙芙沒理會他的炸毛,率先推開車門。
九月的陽光落在她身上,把白色連衣裙照得近乎透明。
襯得她像朵剛沾了露水的薔薇。
柔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晚她在台燈下啃完最後一道數學題時,掌心沁出的汗把練習冊都洇溼了一小塊。
“二哥去高中部,我們走這邊。”
裴炫燃梗着脖子往前走,故意和她拉開三步距離。
耳釘在陽光下晃出一道黑曜石似的光。
黎芙芙默默跟上。
東市一中的校園比她想象中更氣派。
紅磚教學樓爬滿了爬山虎。
走廊裏掛着歷任校長的畫像。
空氣中飄着粉筆灰和舊書本的味道。
考場設在初一年級的階梯教室。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時,發現裴炫燃就坐在她斜後方。
少年正把腿翹在課桌上,對着窗外發呆。
語文考試的作文題是《我的新學期》。
黎芙芙握着鋼筆,筆尖在稿紙上懸了許久。
上輩子她的新學期,是在漁巷潮溼的石板路上開始的。
天不亮就跟着父親去碼頭搬魚箱。
凍裂的手指連握筆都費勁。
這輩子的稿紙上,她寫:
“我想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裏,聽風穿過走廊,聽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聲音,像聽一場關於未來的雨。”
交卷時,裴炫燃突然把試卷往她桌上一扔:“喂,借我對對答案。”
黎芙芙看了眼他卷子上龍飛鳳舞的字跡。
尤其是作文題那欄,赫然寫着“新學期?鬼才知道”。
她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卷子往旁邊挪了挪。
裴炫燃“切”了一聲。
又把卷子搶回去。
揉成一團塞進書包。
下午考數學和英語,黎芙芙答得很順。
走出考場時,夕陽把教學樓染成蜜糖色。
老陳已經等在停車場了。
“四少爺,芙芙小姐,上車吧,老爺今晚回家吃飯。”老陳笑眯眯地拉開車門。
“爸要回來?”裴炫燃眼睛一亮,剛才考試的煩躁瞬間煙消雲散。
甚至難得地沒懟黎芙芙,自己先鑽進了車裏。
黎芙芙的心也跟着提了提。
從搬進裴家老宅到現在,她還沒見過那位傳說中的裴局長。
上輩子黎婷婷抱怨過,說局長總是板着臉,看她像看階級敵人。
但此刻聽說他要回家,黎芙芙還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那是她法律上的父親。
也是媽媽現在的丈夫。
車子在夕陽裏開了十分鍾。
裴炫燃突然一拍大腿:“糟了!我書包落考場了!”
老陳踩了刹車:“四少爺,要不我回去幫你拿?”
“不用,”裴炫燃推開車門,“我自己去,你們先回去吧。”
“這怎麼行,天快黑了……”老陳還想再說,黎芙芙卻拉住了他。
“陳叔,我跟他一起去拿吧,很快的。”
她看着裴炫燃幾乎是小跑着沖進校門的背影。
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這少年雖然叛逆,卻不像會把書包落在考場的人。
“這……”老陳有些猶豫。
“沒事的,我們拿了就出來。”黎芙芙說完,也下了車。